
【星月·11周年】大立柜的秘密(散文)
玲儿家在村子里是望族,别说村子里,就是在本县也是排在所有姓氏之首,这可不是单单从人口数量,人口分布上,有县志为证。这个家族几百年来人才济济,对中华文化的传承发扬贡献巨大。
在村子里玲儿家族不出五服的几房分支就占了整整一条南北大胡同。加上出五服的同祖的更是占据全村大半个江山。
因此玲儿从小就不缺玩伴,仅同辈的叔伯兄弟姐妹多达近百人,最大的哥哥是爸爸的老师,他的孙子都比玲儿大一岁。
十岁的玲儿身后跟着一帮叫姑奶奶的小迷孙。
但玲儿最好的朋友是二太爷的重孙子三哥和本家二奶奶的重孙女凤儿。
玲儿和凤儿同龄,别看她们是姑侄关系,但感情不亚于亲姐妹。
因此横贯南北的胡同里天天上演着跳绳、跳格子、丢手绢、抓特务、老鹰抓小鸡、躲猫猫、摸瞎糊、爬树、上房的游戏。
不用求外姓的小伙伴参加,本姓的兵员充足,外姓的小伙伴要想加入玲儿的战斗序列还的央求几个大一点的孩子头呢!
暑假的一天中午,玲儿扒拉了几口饭就往二奶奶家跑,奶奶的骂声都追不上她:“小祖宗啊!天要下雨了,都挡不住你那两条腿啊!”
进了二奶奶家大门,二奶奶一家十几口人正围着饭桌在石榴树下吃午饭。
凤儿的魂立刻让玲儿勾去,起身想跟着玲儿跑,被大嫂一声喝住。
凤儿被大嫂牢牢控制在饭桌上,玲儿只好讪讪地来到二奶奶屋里的炕上玩。
二奶奶住在东间,屋子里的布局是典型的胶东农村格局。一铺能睡四五个人的火炕占据了半个屋子,炕东头放着一张半柜,东墙上挂着全家几代人不同时期的照片的镜框,正中间是毛主席画像,穿灰军装的那张,这是六十年代所有家庭的标配。靠近北墙蹲着一只快顶到棚的大立柜,柜子的颜色和我们在名人故居里看到的一样,暗红还是红黑,总之给人一种年代久远饱经沧桑的感觉。立柜的旁边有两只杌子陪伴着它。
据奶奶说这立柜,半柜,杌子是二奶奶姥姥的陪嫁,陪嫁了三四代人了,是她的祖上当年买的上等的好料做的,它更像一位历史老人默默无语,凝望着世间的悲欢离合。
墙和天棚是用不同内容的教科书糊的,玲儿的哥哥姐姐多,这也是吸引玲儿来二奶奶家的重要原因。
只要来到这里她便如饥似渴地读墙上的字,尽管三年级的她有些字还认不全,她会去请教凤儿的大姐,玲儿的老师大侄女。
让玲儿不愉快的是,这个年龄是她两倍的大侄女,似乎对她这个姑姑大不敬,经常把正和凤儿疯玩的她俩轰出院子。
玲儿仰面朝棚,悠闲地晃荡的小腿一行行努力地读着那些半生不熟的字。
吱呀一声,玲儿感觉到一阵轻风拂过双腿,好像有东西掀开布帘出去了。坐直身子一看,立柜门怎么开了?玲儿是个勤快的孩子,急忙下地把立柜门关上。自言自语地说:“好大的风啊!”
又跑回炕上寻找到刚才的段落接着往下读。
吱嘎嘎,又是细长的一声,立柜门又开了,好似有东西飘出去。
玲儿又蹦下地,不耐烦地用力关上门,怕立柜门再开玲儿背贴着门,用后背和屁股一起使劲把门顶靠了,嘴里自言自语:“这下子紧了,让你还开不开!”
玲儿又继续去啃那些难认的字。
不一会儿,大立柜门又吱扭一声开了。现在似乎有点荒诞了,玲儿奇怪地看看窗外的石榴树,香椿树,树叶没动啊!天是要下雨,阴的很厉害,但闷热闷热的,一丝风都没有啊!只有知了在不知疲倦地唱!
玲儿盯着大立柜:“奇怪,真是奇怪,闹鬼了!”一定是大立柜年岁大了,门框吱扭关不严了。玲儿索性不去管它。
过了一会儿,吱嗄一声,大立柜门居然自动关上了。今天的大立柜仿佛一个有心事坐卧不宁的人似的。一会儿关上一会儿开开……咋地了!
哎!好玩啊!这大立柜像有人操纵想开就开想关就关啊!
玲儿好奇心大作,跳下炕,趴在大立柜上研究开了,她想打开大立柜门看看里边是不是有什么机关?
这时传来了凤儿喊她玩的声音,好像三哥,四哥,五弟也来了。
玲儿立刻应声跑了出去,大立柜的事早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胡同里集合了二十多个孩子,别看年龄差不多,可是老少三辈呢!
别管是爷爷孙子,姑奶奶侄女啦,开打吧!立刻分成了革命和反革命两伙,先是叫骂再就是混战,草垛,屋顶,院墙,桃树,榆树,槐树,犄角旮旯都成了她们的战场,一时间鸡飞狗跳,如孙猴子大闹天宫。奶奶们,妈妈们都提溜着烧火棍呼喊着从各自的阵地追了出来,打扫战场。孩子们则做鸟兽散,散了一会儿又聚拢来,接着刚才的游戏玩……
天色越来越暗,由灰变黑!咔嚓一道闪电,照亮了整条胡同,紧接着轰隆隆一串响雷,好像从遥远的天边不知滚过了多少村庄森林,直砸向玲儿的脚后跟,哗啦啦一瓢大雨兜头就倒了下来。
正欢闹的孩子们突然安静了下来,几秒钟后猛醒过来,飞也似地蹿回家。
玲儿和三哥七八个孩子意犹未尽,和凤儿又跑回了二奶奶家。
在二奶奶的炕上地上拉开战场接着玩。
先齐刷刷躺满一炕玩找字游戏。一个人话音未落,大家便积极地在棚上墙上搜寻,找到了再找下一个,不一会儿整个天棚被孩子们翻了个遍,有些字由于猜的遍数多了,玲儿都记住位置了,孩子们接龙的越来越不积极,太无聊了。
没意思,真没意思!
她们又一齐拥到屋檐底下看下雨。
雨越下越大,屋檐下成了瀑布,密密的雨线把墙根砸出一溜小坑,有的小坑里还有来不及逃命的小虫子,一个雨滴下去,把小虫子砸到坑底,小虫子不服气又振作精神往上爬,叭嗒一个豆大的雨滴又砸下去,正巧砸到小甲壳虫的全身,这是火力全覆盖啊!再看小虫,抖擞精神又顽强地爬上来……如此,小虫和雨滴就杠上了,一个连绵不绝,一个不屈不挠……
看着这一幕,玲儿的心中突然生出莫名的愁绪来,看着这夏日的雨,看着这可怜又勇敢的小虫,有种想哭的缱绻袭上心头!
无聊、枯燥、寂寞困扰着孩子们……凤儿提议玩摸瞎糊吧!孩子们立刻响应。凤儿先把玲儿的眼睛蒙上,并一再警告:“不许偷看啊,不许犯规……”
等到一切都安静下来,屋子里静的可怕,玲儿喊了三声:“都藏好了吗?”没人应答,玲儿开始行动,不一会儿就把七八个人从门后,大立柜后,半柜里,被垛里,太师椅下揪了出来,就连玲儿最小的侄子头顶着杌子(一种方凳子)蹲在地上,都被她的火眼金睛给挖了出来,这一局玲儿旗开得胜。
第二局轮到凤儿摸瞎。
玲儿有自己的老窝子,每次都能逃过一劫。等她把凤儿的眼睛蒙好了,就蹑手蹑脚轻盈地拉开大立柜门钻了进去。她用小小的身体使劲拱,把二奶奶的那些个不知多少年代的破衣烂衫,旧的发出霉味直呛鼻子的棉絮挡在门上,她蜷缩在立柜后山上,又伸直小胳膊把立柜门拉紧。
这时凤儿也开始行动了,正当凤儿摸到立柜时,她一边摸一边虚张声势地诈这些躲在暗处的人:“我听见你们啦,我听见五哥在笑,给我出来……”凤儿的这一招果然奏效,有几个年龄小先被诈了出来,玲儿紧张的心都快蹦出来了。
正当玲儿紧张的快窒息时,差一点自己投降缴枪不杀了,不知何故,立柜门突然吱呀一下子不合时宜地开了,这一反常情况非但没让凤儿惊讶,反而救了玲儿一命。试想哪个傻子藏在一个开着门的大立柜里。凤儿又摸向别处。
正当玲儿庆幸自己没有被凤儿找到,如能坚持到最后一个被找到,就能说明玲儿智商最高。不知为什么大立柜门又被关上了。玲儿没在意,以为是哪个勤快的人把立柜门给关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凤儿好像把她忘了,玲儿感到有人坐在她身边,非常挤。她想出去又怕游戏没结束,自己再猫一会儿,暗自庆幸自己这回找了个最严实的地方,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凤儿还没找到她。
玲儿大气不敢喘地猫在一堆破烂里,听着屋外的雨越下越大,仿佛有人从天空往下倒水一样。这时她感觉到有东西在蹭自己的脸,痒痒的,她努力把堆在身上的旧衣物往前推了推,可是有东西在身边的感觉还在,正当她不知所措时,耳边有个女人的声音着急地喊着:“快去西大河救人,快去西大河救人……”连说好几遍。
“谁在说话……”一脸懵逼的玲儿不知所措,她想夺命逃出大立柜,还没等她动弹身子,而此时有一股神秘的力量竟把她推出了大立柜。玲儿艰难地站起来,她的腿麻的几乎没有了知觉,玲儿一边巅倒着麻木的双腿,一边环顾着四周,此时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原来凤儿她们早把她忘了,跑到西屋玩去了。既然屋子里没有人,是谁在跟自己说话,是谁把自己推了出来,又是谁把救人这么大的事托付给她。
七十年代运动多,生活动荡,跳河自杀的事时有发生,小小的玲儿就经历了好几起。
她也顾不上追究是谁让她去西大河救人。急忙找到二奶奶家大爹爹,语无伦次地说着,大爹爹也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但大爹爹最疼她,了解玲儿是个从不说谎的孩子,就选择相信她,顶着瓢泼大雨往三里地的西大河跑。
等爷俩跟头把式地跑到河边,果然看见有一个人在岸边绯徊,此时的西大河波涛汹涌,从上游奔涌而下的河水翻卷着黄色的巨浪,暴涨的河水己经把岸边人们洗衣服的大石头淹没了,透过黑沉沉雾蒙蒙的雨幕,发现这个人在身上挂了一块大石头,看样子正在心里作死活的最后挣扎……
大爹爹几步蹿到这个人面前,一把搂住了他的腰:“有什么想不开的要寻死啊!”
这个人也一口气哭了上来:“今天斗了我一上午,天天游街斗坐喷气式,我实在是活不下去了,让我死吧……”
这个人大爹爹认识,是他姥姥村的一个从国民党反正过来的军医,在乡卫生院当大夫。造反派们非说他是假起义,为了潜伏下来,继续为台湾收集情报,造反派让他交出发报机。
有聪明的人提醒造反派头头,现在的发报机可先进了微型的,于是有人把他的大牙都拔下来好几颗找发报机,鞋后跟也找了,鼻孔也挖了,耳朵眼也用手电筒搜索了,他们以为军医的耳朵犹如猪八戒的耳朵眼里能装下座金山呢!就连屁眼都找了,始终没找到,造反派气急败坏立功心切,天天游他的衔批他的斗,看你交待不交待。
他想不开受不了这种从精神到肉体的折磨,想寻短见,趁着大雨,躲过家人,来到西大河……
大爹爹劝慰着他鼓励着他:“人生哪有过不去的坎,挺住了,挺住了,再难也能过去……”
玲儿也听不太懂大人们的困惑苦痛,只是为自己能救个人而高兴!
二奶奶姥姥陪嫁的大立柜,原来是这个军医先祖的棺材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