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从部队转业，安置到某国有商业银行市分行工作，市分行又把我下派到最偏远的县支行实习锻炼。这家县支行资产规模不大，连续多年亏损，但在县政府各机构序列里，依然排在科局级单位之列。科局级的行长坐桑塔纳轿车不够档次，单位就花了几十万元钱购置了一辆新奥迪。
　　 单位的亏损额还在不断增加，到了要裁撤的边缘，行长决定开展扭亏为盈大讨论活动，发动全行职工献计献策。当天晚上，我在办公室加班整理从各部室收集上来的意见建议，说实在的，开展大讨论只是做个形式而已，真正有价值的意见建议几乎没有。老张突然进来问我：“会不会是我没有把好方向盘？”
　　 老张是行长的专职司机，是编外用工。我没好气地说：“再怎么发动职工献计献策，也没有发动到你这个临时工头上，你瞎搅乎什么呀，出去！”
　　 老张还想说点什么，终究没说出来，出去了。
　　 老张的母亲是一个不识一字的乡下老太婆，不几日，来到县城看儿子，嚷嚷着让老张开着新奥迪载着她在县城大街上转上一圈，风光一回，也不枉来县城一次，结果被老张一口回绝。行长在职工大会上表扬了老张，说他坚持原则，不以车谋私，号召全体职工向他学习。我猜是老张为得表扬而驱动老母亲表演出来的。不过，据我观察，行长很后悔会上的表扬过了火，为啥？行长的千金在市里读重点中学，县里到市里四十公里，来回一趟八十公里；以往，每到周五下午，老张开车把她接回来，周日下午，又开车把她送回学校；往后，行长再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了。
　　 信贷部职工龙苟，业务上很拨尖，只是嘴巴没遮拦，经常挨行长的剋，人前灰溜溜抬不起头来，三十四五，恋爱还没谈成。龙苟在乡下老家有一相依为命老母亲，七十五岁，牵挂日久，卧床不起。龙苟回乡下探望，老母亲又吐出一口痰血，急需送县人民医院救治。此时是深夜，雷大雨急。龙苟自是不敢问行长派车，情急之下打电话给老张，看老张能否想个办法。
　　 我是第二天清早得知老张擅自动用新奥迪冒着大雨去接龙苟母亲住院的。天亮时分，雨停了，我赶到单位看看办公楼门窗玻璃是否被风雨打坏，在后院，见老张和龙苟鬼鬼祟祟地冲洗全身泥浆的新奥迪。见瞒不过去了，龙苟凑到我耳朵根问，被行长知道会咋处理。正当我犹豫之际，老张抢过话头大着嗓门说：“就是行长派的车。”这话被门卫老头听去了。后来，很多职工也都传颂着行长派车抢救龙苟母亲的事。但有好事者看出破绽，将老张冒充行长派车的事反映到行长那里。当时，我送一份材料到行长办公室，见行长瞪圆眼睛问：“还有这种事？这张田头简直目无领导，无法无天。”既而一拍脑门，在来人面前满脸堆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瞧我这记性。”
　　 行长出差、开会以及宴请重点客户都要用车，老张忙自是不用说。行长的家到单位有两华里路，以前上下班都是由老张开桑塔纳接送的，新奥迪买来以后，老张以或忙或忘或车子正在修理厂检测等等理由搪塞。行长心里不悦，表面上还是一副君子风度，骑着自行车上下班，看到下属都打招呼。我很替老张捏一把汗：老张啊老张，你一个临时工，私自出车竟敢冒充行长派车，行长派车又拒不出车，你是吃了豹子胆。老张却依旧笑呵呵的，全然不当回事。
　　 行长没把老张炒掉，倒是自己改掉了上下班坐小轿车的习惯。职工们看到行长上下班骑自行车，而职工家属住院却坐上了新奥迪，心里热乎乎的，豁出命来跑业务。
　　 为期三个月的实习结束，我回到了市分行。到了年底，那家县支行传来了激动人心的好消息：实现扭亏为盈。
　　 嗨，老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