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11周年】知青小屋(散文)
茫茫大湘西,枝柳铁路像条巨龙,在崇山峻岭间穿梭。袅袅炊烟,从一幢低矮的老屋里升起。掩映在苍翠树木中的老屋,依旧保持着当年的模样,只是板壁有些发黑,岁月刻蚀出的裂痕已爬上了门窗。与四周精致的农家别墅相比,破旧老屋略显形秽。几颗锈铁钉上,挂着爷爷曾使用过的旧帆布黄书包和一个有几处凹陷的军用水壶。院落的大门是新砌的,悬挂几个醒目的大字——“知青小屋”。庭院里,奶奶在厨房里忙碌着中饭,昨日才从城里来度暑假的小孙女,黏着爷爷好奇地问:“爷爷,为什么我们家叫‘知青小屋’呀?”
“因为爷爷曾经是知青。”
“那什么是知青呀?”小孙女闪着一双晶亮的眸子,双唇薄如花瓣灿若小天仙。
“知青呀,就是城里的孩子下放到农村来劳动。”
“那我算不算知青呀?”
爷爷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对10岁的小孙女却是那么的遥远,遥远得仿若远古时期童话里的故事。爷爷回翻着脑海里的往事——
那是1966年文革动乱,开始全国大串连,学校停学,工厂停产,商店停业,正常的生产秩序和生活秩序遭到了瘫痪性的破坏,致使大批城镇青年无法就业。为缓解城市就业压力,一场改变城市青年命运的上山下乡运动轰轰烈烈地展开。68年的春天,刚刚初中毕业的他,响应时代的召唤,背挎帆布黄书包来到茶溪村这幢小木屋。书包里放有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扉页里记载了他的理想:“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我要用赤裸的双脚去行走和丈量农村的宽广。”头半年,国家还补贴他们粮食,半年后就断供了。他们不做“寄生虫”,白天跟着农民出集体工,在太阳的烘烤下,皮脱了一层又一层。晚上回来,自己生火做饭。那时农村没有电灯,屋内点纵膏木照明,熏得满脸黑烟尘。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屋里的两个小女生,累得实在不行了,半夜醒来哭着喊妈妈。他们这群知识青年,来到这原始洪荒的偏僻乡村,简直就是“无知白痴”,不会种菜,不会耕地,也分不清稻麦与稗草。直到手掌和肩膀长出厚厚的老茧,能扛犁耙下田,才将与老农的那条鸿沟拉近成咫尺。
年过古稀的爷爷,高而清瘦,凹陷的眼窝里,似乎深藏着岁月的沧桑百味。满布皱纹的脸,却始终溢出和蔼可亲的笑容。他伸出粗糙的双手,自豪地对小孙女说:“这才是知青,知青的双手都长满老茧。你不算,你没资格称知青。”
调皮的小孙女,也伸出娇嫩的小手比试着。她注意到了爷爷左手变形的拇指和那条长长的疤痕,批评道:“爷爷,怎么这么不小心,弄出这么长一条疤痕来?”
爷爷右手反复抚摸着左手变形的拇指和那条长长的疤痕,就像立功的战士抚摸着军功章,脸上挂满荣耀感。
爷爷干咳了几声,喝了口茶,缓缓地向小孙女讲叙着:1971年,国家出于战略考虑,大规模投入“三线”建设,枝柳铁路开始上马。公社抽调大批精壮劳力支援三线建设,他与上百名知青,还有小孙女的奶奶,被分配在枝柳线怀化段修筑铁路。没有住房,工棚也没有,十几个人就住在当地老农狭窄的房顶,躺着脚丫都能触碰到屋顶的瓦。冬季,寒风从瓦缝里钻进来,一床薄被难御寒,睡到天亮双脚都还是冰冷冰冷的。最让人引以为傲的是当时没有机械,全靠双手挥动锄头和铁锤。湘西山高谷深,沿线地势非常险峻。遇到山体岩石,得用钢钎凿炮眼,然后装填炸药爆破。在没有立足之地的悬崖峭壁上凿炮眼,是最危险的,唯一的保护措施是腰间系着的一根棕绳。凿炮眼,两人一组互相配合,一人手扶钢钎,不停地转动,另一人奋力抡动铁锤击打钢钎。刮大风时,人就会随绳子晃动,结果同伴失去平衡,铁锤砸在他手上,血溅岩石。十指连心,那钻心的痛呀!可他没流一滴泪,只休息了不到三天,又上工地去扶那根钢钎。爷爷的坚强,赢得了大伙称赞和敬佩,被评为“三线建设劳动模范”。
小孙女听得双眼瞪如铜铃,充满了惊讶和难以置信。乖巧的她,一边用温柔的小手去摸摸爷爷手上的那道疤痕,一边好奇地打量四周。小院落不算大。正屋4间,这不符合当地建筑的对称风格,是因为当时知青多,不够住,就将正屋又加了一间。左边2间小偏房是厨房和杂物间,杂物间里立有一架没有了滚筒的旧脱谷机。
“那是奶奶结婚时坐过的花轿?”也许是看多了古妆剧,小孙女把偏屋里放置的老旧脱谷机错当成花轿。
“那是脱谷机,用来收割稻谷的。”
“那奶奶结婚时,有没有坐花轿呀?”
“哪来的花轿?那时的日子苦呀!饭都吃不饱。爷爷出一天集体工,记10分工分,年底结算时,10分工只能分到一角三分钱,相当于两个鸡蛋的价值。”
“是不是天旱,田里长不出庄稼?”
“不是。”
“那肯定是爷爷种庄稼不够努力呗。”小孙女插嘴,将贫困简单的归咎于不够勤劳。
“不是人不勤,也不是地不沃。我们与农民伯伯在村子四处垦荒、筑路、修水库,田里和山沟沟里都种满了庄稼,可是生产效力低下,亩产只四百多斤。农民辛辛苦苦种一年庄稼,交了公粮和征购粮,所剩无几,不到月底就断了粮,很多人家得去借米,伴些野菜熬糊糊裹腹。奶奶的婚礼,真的很简单,没有花轿,没有嫁妆,不办酒宴,也不拜天地和高堂。俩人牵着手到公社签个字,回来站在堂屋里毛主席像前,向他老人家鞠个躬,发誓做对革命伴侣,为革命事业培育好接班人,就算结婚了。”
“那奶奶也是知青?”
“奶奶生于大户人家,是在茶溪的施家大院里长大的。”
“施家大院在哪?我要去那玩。”
爷爷最惯小孙女,牵着小孙女出了庭院。
小屋下方是片荷田。碧绿的荷叶,层层叠叠,密密麻麻,遮盖了水面。亭亭荷花,立于荷叶之上。满眼的荷莲,花映着叶,叶衬托花。几只翠鸟,在荷莲间嬉闹。风起,花拽着叶,叶摇着花,此起彼伏,美不胜收。他和她,是在这片池塘相恋的。从三线工地回来后,奶奶常来给他做饭,替他桨洗缝补衣物。也许是日久生情,一对青年男女,几番眉来眼去,便相约池塘边,海誓山盟:“不求殿宇宏,不求锦衣荣,但求朝朝暮暮生死同。”
沿荷田右拐700米就是施家大院,这是茶溪村唯一的大户人家古院落。一条火岩矿石铺成的石阶,直通大门,一块块石阶早已没了棱角,被行人磨光了防滑的纹理。大门悬匾,上书“临濮世第”。高墙内,隐约可见几幢雕栏画凤的古式木楼,显得很神秘。进大门,正中而上是厅堂,两旁是厢房。爷爷告诉小孙女:“这就是你曾祖父(当地名流原国大代表施昌笔)的故居。你奶奶就是施昌笔的侄女,小时居住在厢房。”接着讲了一段曾祖父与潘章辉和危道丰贿选国大代表的故事:潘家财大气粗,谁投他一票,赏一碗阳春面(当地美食)。危家更不甘人后,干脆一块大洋买一张选票。而文武双全的施昌笔却没有动静,原来他朝庭有棵大树,蒋纬国是他同窗好友。竞选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小孙女对太姥爷的这些故事没什么兴趣,倒对前方村部的游乐场来兴致了,嚷嚷着要去游乐场玩。出施家大院,一条笔直的林荫大道直通村部。吃过苦的爷爷,虽然上了年纪,可腰杆仍然笔直,走路“蹬蹬”的响,小孙女一路蹦蹦跳跳,一会儿就到了村部。
村部矗立着一幢三层大楼,设有会议室、贵宾接待室、监控室、图书馆、书画阅览室、百姓舞台、老年活动中心和乡村振兴展示馆,还有塑胶篮球场和大型儿童游乐场。爷孙俩各自找到了自己的乐园,玩得忘记了中餐,直到奶奶来电话催促。
曾经的荒夷村野,如今成为省美丽乡村建设示范村,完全颠覆了人们对乡村的认知。当年的知青小屋也成为了历史的标记,默默地向世人讲述着那年、那人、那事。
自古文章不值钱,况那个年代讲究阶级成分,很多有文化有本事的人都被打成右派分子。教我的老师也是当年的知知青,后来都回城了,有的还成了大领导。
《知青小屋》文中的主人公就是茶溪村的老知青,与当地姑娘结婚后就扎根山村。我每次去茶溪,都会和他聊会儿天。他的经历我清楚,基本采取写实的手法。
与柳烟老师您相识,是偶然间看到贵社团十一周年庆的征文启示,而我这篇拙文的最后一句“当年的知青小屋,成了历史的标记,默默地向世人讲述着那年、那人、那事。”自认为紧扣了征文的主题,就投了此稿。得到老师的编辑和赞赏,我很高兴。再次感谢!祝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