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灵】所里村中年味浓(小说)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稀松影疏的枝叶,倾泻铺洒在林深茂密的山野,尘风暮榭中夹杂着丝丝雄浑,像个翻滚鎏金的光柱,不断变换着夺目耀眼的身姿,恬淡雅致地漫布在寂静空悠的山谷,穿堂入室般停留在那间乌黑发亮的吊脚屋,给阴冷萧瑟的陋居顿然间升腾起一股曼妙温馨的浪漫;金光透过虚掩的窗檐在陈旧不堪的屋舍驻足停留,就像是一个热浪翻涌的火盆,明亮中闪烁着和暖,耀眼中萌生着力量,顿然间让狭小的空间倾刻变得光芒万丈。
一
光亮照耀的地方一片清新悦目,那刚刚还沉寂在黑暗中无法分辨的陈设倾刻间变得轮廓分明,虽然依旧夹带着一些暗淡眩晕,但丝毫不影响房间的别致温馨。屋内,简单破旧的家具规整有序的摆放,每一件都灵动别致,于无声中透露着一种练达沉稳,仿佛承载着岁月的痕迹,散发着淡淡的檀香,静静地诉说着屋主人的辛劳不易。
“嘀铃铃,嘀铃铃……”阵阵刺耳的闹铃声突然打破屋舍的沉静,那铃声尾随着小锤的敲打撞击声让整个屋舍刹那间变得急促紧张,“嗡嗡嗡嗡”的震颤跳跃声夹杂着喧闹的铃声响成一片,仿佛要将这宁静的清晨彻底唤醒。
正在睡梦中的唐书记依旧有些困顿疲累,紧闭倦怠的双眼像是被粘连缝合到一起般无法轻易地张开,他尝试着一鼓作起,想让身体迅速翻滚站立,可任凭他如何扭动挣扎,身体依旧是那样的僵硬呆滞,一点都不受控制。闹铃的催促声愈发急促,那震耳欲聋的声响仿佛催征的战鼓,一遍遍敲击着他的耳膜,唤醒着他沉睡的意识。
连日来的辛劳奔忙和超负荷的走访考察,已经让唐书记有些疲惫不堪,还有些困累难言。他已经不记得这是他第几次下乡走访,那种背负在肩的如磐使命和积压心头沉甸甸的责任就像是块堆压胸口的巨石,让他负累不堪,甚至还有些难以招架;又像是一座高耸如云的山峰,巍峨磅礴气势雄浑,横亘耸立在他的面前,让他有些望而生畏,不得不用百倍高效的努力,尽快了解掌握所里村的民风社情,融入农村生活,抓好乡村管理。
二
到任一个月以来,所里村的情况异常糟糕,并不像大多影视剧中呈现的那样美丽富饶,依山傍水的乡村美景因为缺少有力可靠的支撑助力,一切都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贫穷破败的生存状况让梦想腾飞的所里村止步不前,一直都在温饱问题上焦灼徘徊。阴冷潮湿的自然天侯、分散偏远的人居环境、落后陈旧的基础设施让所里村的发展举步维艰。
所里村的现状如同一幅褪色的山水画卷,斑驳陆离中透露着无奈与艰辛。它虽有张家界的古韵悠扬,却没有大文豪沈从文创作《边城》笔下的鱼鸭满圈,林深谷幽,山路陡峭,找不到“衣牵石巷青如染,光映廊檐淡若浮”的半点影踪。零散的村舍排布在大山谷底各个角落,偏僻的地理环境和不畅的交通道路成为所里村与外界沟通联系的天然屏障,村民们世代狩猎耕种,靠天度日,生计生活成为苦心经营的无耐之举,更成为脱贫攻坚的首要问题。
有史料记载,慈善家熊希龄曾在《公恳抚院整顿通省书院禀稿》中褒赞所里村的奇特风光和优美景致,利用担任民国总理时机大力发展湘西南,曾在湖南维新运动中“兴利”“致富”,捐资助农,联合唐才常等一众维新运动人士创办《湘报》,大力宣传万佛山文化,倾心发展包括所里村在内的岭南经济;还呼吁号召广大社会贤达倾情参与,助力湖南乡村的基础设施建设。
久被遗望的所里村也因熊希龄等一众慈善人士的奔走呼吁,生活条件得到空前改善,曾在很长的一段时期内人民生活殷实,生存条件得到极大改观。但,那些都是一百年前的事情。
改革初期,国家也在大力倡导扶贫攻坚和乡村振兴战略,尤其是十八大以来,党中央向深度贫困堡垒发起总攻,把脱贫攻坚作为实现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的底线任务和标志性指标,举全党全国之力向绝对贫困宣战。总书记亲自指挥、亲自部署、亲自督战,走遍14个集中连片特困地区,考察调研了20多个贫困村,以钉钉子精神一抓到底,啃下了最难啃的“硬骨头”,虽遭遇疫情影响,依然如期完成新时代脱贫攻坚目标任务,提前10年完成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的减贫目标。
三
所里村在国家扶贫方略指引下,也迎来了蜕变。通过精准识别、精心研究、精细施策,脱贫攻坚任务高效完成,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极大提高,所里村的基础设施得到了显著改善,村民的幸福指数和生活质量也有了空前改观。但,如何保持好脱贫攻坚成果,发展乡域特色经济,防止乡亲们因病因困再度返贫,依然是所里村需要深思熟虑和急切关注的问题。
这些关乎所里村经济发展的关键性问题就成为唐书记时刻考虑并致力解决的头等大事。他虽然没有农村生活的真实感触,也没有贫困贫穷的真切感悟,但多年的英美留学经历和数度的基层砺练,已经让他这位梦想高远的年轻人变得坚强果敢能量满满。
他从不因为职位的低微和权利的渺小而困顿难安,对于这些常人眼前的“高贵”“梦寐”之物,已经不很十分在意。原本在美国留学时期,他完全能够借助出色的学业成绩和优秀的公关才能,再加上华人社团联合会委员的身份,完全可以拿到绿卡,继续在美国供职生活,过上留学生梦寐以求的“幸福生活”,供职那些科技、互联网等行业翘楚和头部企业得到不菲的物质待遇。但生性爽直且情意绵长的他还是抱着对故乡的眷恋和对祖国的深情毅然决然选择学成归国。
他是在众人的不解和嘲讽中步履维艰地生活,有人怀疑他的情怀,说他是孤芳自赏朽木难雕,他不与争执,仅是淡然自若不与置理;也有人置疑他的能力,说他是穷途陌路黔驴技穷,他不去解释,仅是屏声静气宛如无事;还有人讥讽他的人品,说他是养尊处优啃老无度,他从不回应,仅是闭目宁神俯身前行。
“身在五行中,哪有皆安好,既然选择了诗和远方,沿途的风霜雪雨又奈何妨?”唐书记心中常想,也时常这样安慰开脱自己。
四
他是个有理想有情怀有抱负的人,逐梦追光是他的使命,他不会因为那些流言蜚语放缓自己前进的脚步。这次按照中央企业扶贫工作方案,他本不应该列入挂职锻炼的范围,大疫当前,他身上也有疫情防控这一关乎社稷安危的重担责任,那种工作的险重和任务的艰巨和挂职锻炼那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在关系生死存亡的大事上,一切工作都得为疫情开道让路。
也许是领导感觉到了中央三令五申强调“脱贫攻坚”方略的事态紧急,亦或是关乎民生的国之大者,不知不觉间,还在繁累奔忙得不到片刻停歇的他,一纸政令,突然间就被安排到湖南省通道县所里村挂职锻炼,而且时间仓促任务紧急,必须在春节前赶到,陪同乡亲们过大年。
组织的决定就是无声的命令,领导的交代就是有声的嘱托。他风尘仆仆地受令任务前往,一刻都不曾停顿,他要按照文件要求和各级的叮嘱,尽快到达所里村,迅速适应乡情、积极融入乡亲、倾情服务乡民,争取以最段的时间落实党的政策、响应富民号召、改善物质生活,让乡亲们过一个祥和、喜庆、丰盈的大年。
为了解乡村实情和生活现状,唐书记严格落实中央“四不两直”工作要求,采取不打招呼方式,亲自深入田间地头,主动到达农户家舍,深入了解扶贫救助情况和生活现实状况。
这种附注行动的党性践诺和真干实拼的考察之举,确实十分艰辛和熬累心智。偏远落后的生存环境和纵横交错的蜿蜒山道,让心力弥坚的唐书记忘而却步,长久不歇的攀爬和周而复始的步行,已经让他的两只脚掌茧包丛生伤疤遍布,实在有些支撑不下来的感觉。但,为了大山的人们开心过大年,走到、看到、情到,这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凭着这份沉甸甸的责任,他奋不顾身的忘我工作,就是想着抢抓时辰,捕捉良机,在春节前夕,精准摸排,有针对性地解决乡亲们开心过节的问题。
在他那本厚厚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记载着一串串记录乡情乡貌乡俗的文字。
“户住李二牛,29岁,退伍返乡,靠捡拾山货和种植药村谋生,家住雪峰山二条沟渠临左的吊角楼,家中共有五口人,父亲李三山现年78岁,中共党员,原是县林场护林员,现退休在家,随儿子李二牛生活,常年义务护林,李二牛母亲张彩凤现年76岁,群众,罹患肺癌晚期,常年卧床不起,生活不能自理;李二牛的妻子因生活艰苦离家出走,至今未归;大女儿欢欢和小女儿乐乐已到上学年龄,至今未曾上学……”
“户主李三铁,65岁,农民,靠拾捡垃圾和贩卖山货谋生,家住雪峰山三道洼桥南的木制房,膝下无儿无女,耳稍有些背,屋子破旧,房顶偏南位置需要修补加塑料膜防止灌风渗雨……”
“户主王华强,81岁,农民,靠拾捡垃圾和贩卖山货谋生,家住雪峰山大三沟桥西的木制房,膝下无儿无女,常年胃疼,靠山药止痛,喜欢打麻将,生活条件艰苦;屋子低矮破旧,西墙根支撑木腐蚀严重,存在倒塌风险,需要尽快搬离;窗户用木板遮盖,屋内潮湿寒冷……”
一码码娟秀的文字记录着乡民的真实生活,也见证着唐书记敬业勤勉的责任担当。
五
自从走进所里村,不知不觉将就被村容村貌的破旧和村民生存生活的艰辛所震慑,他无法想象脱贫攻坚都这么多年,国家政策政令都已经兑现,为什么所里村的乡亲们为何依旧这样贫穷。
作为挂职书记,他肩上满布着沉甸甸的责任,那种真实了解、真切关注、真实改变的愿望助推着他一步步向前。记事本上记录的每一条信息都是他的牵挂,更是他的方向,他将每一户村民的家庭情况、户主姓名、父母状况、子女教育、收入收成、兴趣爱好都一一登记,将身体残疾、现实需求、住房安全等逐项备注,对一些诸如嗜好偏爱及风险问题重点标记,重要事项还要用红笔加注,作为寻计施策的第一手资料,每天晚上不论多晚,都会约定俗成的与村委会成员碰面,逐一分析,然后分头安排抓好整改落实。
昨天,深夜回村委会,闻听王华强老人被车撞伤后,心中异常着急,未待休整,急急地与村干部安排了一下节日氛围营造和社火排练事宜,便又徒步向王华强家的方向走去。
崎岖泥泞的山路上漆黑一片,手电筒直射的光束只能照耀到前方几步远的地方,阴冷的空气中不时的夹杂着阵阵寒凉,让人有一种无法顾及周全的严寒,双手尽管有棉手套的呵护,但依旧抵御不住冷空气透入的寒冷,两只耳朵在“呼呼”寒风吹拂下,变得冰凉生硬,那种钻心刺骨的疼痛达到极致,让着急赶路的唐书记有些难以招架,不住地掏出冰冷僵硬的双手搓揉生痛发紧的双耳,暂时的暖意刚刚苏醒僵冻生痛的双耳,外露遇寒的双手又被寒风吹得生疼麻木,真有种顾此失彼的无助,如若不是那份肩头的使命责任支撑,唐书记很可能会选择返回温暖的村委会。
山上的燕鹫盘旋在寒冷的夜空中,“哧呀哧呀”的刺耳惊叫响彻云霄,夹杂着狼吼虎啸的山风,让本就显得荒凉落漠的山谷更增添一种填塞淤积的惊悚。那蚊虫的“嗦嗦”声一直接续不停,搅动着略有寒颤的心神无处安放,像个繁乱不堪地幽灵,一直缠绕伴随着整个空旷浩渺的夜晚。
从未感受过山村生活的唐书记,刚开始还有些惊恐难耐,对夜行山路更有些抵触,但随着下乡走访的深入,面对乡亲们艰辛异常的生活,他的心逐渐被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所填满,慢慢地变得不再畏惧,正所谓“心有正气在胸间,哪管牛鬼在人间”。
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唐书记走的是那样坚毅而沉重,尽管疲惫与寒冷让他步履维艰,但想到王华强老人的安危,他心中那份浓浓的关切和沉沉的责任再一次让他抛弃全部的顾虑,他加快脚步向王华强家的方向疾步走去。
抵达老人家时,唐书记已是满头大汗,额前的汗珠在昏黄的灯光下闪闪发亮,浸透着汗渍的衣服紧紧与身体沾连在一起,伴随着体温的升降,发出一阵难以鸣状的寒凉,湿热的汗珠渗透外溢,在衣襟和身体之间“胡游乱逛”,让疲惫不堪地唐书记多有不爽,但过于担心惦牵王华强老人安危,那些漫布身心的不适他已经全然不顾。
他轻轻敲击门板,久久不见屋内回应,轻声扯着嗓子喊了两声:“华强大爷,华强大爷在家吗?”仍不见屋内一点动劲,有些着急更有些发慌,他再顾不了多想,猛地用力一推,“吱拗噶嗞”一声大门顺势打开,“哐当哐当”的门环撞击声此起彼伏,给寂静的夜空添上几分诡异的回音。
屋内一片漆黑,唐书记摸索着找到了墙上的开关,一盏老式电灯泡“噗”地亮起,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四周。屋内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一张破旧的桌子,桌上散乱摆放着几个满布菜叶汤汁的瓷碗和一堆盛满山药的纸包;王华强老人正侧卧在床上,眉头紧锁,呼吸微弱,显然正忍受着病痛的折磨。颤巍巍地凝视着唐书记,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
顺着老人侧卧的方向望去,一床薄薄的被子遮掩不住老人骨瘦如柴的身体,左腿裸露横搭在床边沿,洁白的纱布紧紧地缠绕在小腿膝盖以下部位,好像是灌注了石膏般,显得粗大笨重,比寻常的腿骨要圆溜几圈,脚踝处明显有鲜血渗漏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