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烟火】过大年放鞭炮(散文)
过大年,对我们小孩子来说,真是好事连连、高兴集中的日子。吃鱼肉、穿新衣、打灯笼、拜年磕头得压岁钱,自然不在话下。光放鞭炮,就足以让我们流连忘返,心头不断掀起兴奋的高潮。
鞭炮,我们家乡叫炮仗、炮铳。一进腊月,各个大集上,卖鞭炮的就出现了。不多天,就形成了一个专门的“炮仗市”。大集的一面或一隅,一水的炮仗摊位,少的一二十家,多的三四十家。二踢脚,二雷子,大地红小鞭,钻天猴,摔炮等等,十几种之多。散装的,成盒成捆的,花花绿绿,琳琅满目,如同一个五彩缤纷的花园,降落在集上,给整个集市增加了活力,给过年增加了色彩。卖炮仗的大声吆喝着。不远处,偶有哔哔叭叭的响声传来。比平时的集市,多了声音,多了热闹,多了嘈杂,但赶集人的表情倒显得比平时舒展许多。越是临近除夕,炮仗市围拢的人越多。国营的土产门市部,也卖炮仗,但远不如集市上数量多,品种繁。
围绕炮仗摊位转的,我们小孩子自然多些。有的大人带着,有的两三个孩子一伙,也有一个半大小子在这里转悠的。我们的眼里都闪烁着期盼的光。问问价格,摸摸兜里的钱,从这个摊位转到另一个摊位。对我们来说,哪个品种都有诱惑,我们都会想像出燃放它们时那热烈的场面和围观人的激动情结。但腰包并不鼓,囊中羞涩。我们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最后都买一点,哪个也不多。纸包纸裹地带了回来。
我还是有点底气的。我手里有我自己拧蒲墩卖的几块钱,已经提前和妈妈说妥,留下五块钱给我买鞭炮。二踢脚五分钱一个,大地红鞭炮,一百头的一块二角一挂,钻天猴二毛钱一包,二雷子单个卖,也有成挂的,忘记多少钱一个了。摔炮最是物美价廉,五分钱一小盒,一盒有十个。拈量着手中的五块钱,二踢脚、二雷子、大地红、钻天猴、摔炮,装满我的书包,我就兴致勃勃地回来了。到了村里,我在小朋友们面前炫耀一番,藏在草房过梁上边,就等过年了。这时候,我总有一种满足感,一种踏实感。过年时,有几样炮仗在手,让别人羡慕,我显得荣耀。虽然炮仗的声音、光影可以共享,但光看别人放,光听别人的响,在小朋友们面前,也还是总有抬不起头的感觉。
还有一种二踢脚,特别粗大,小胳膊一样。爆炸时震得耳朵嗡嗡响。我不敢买,太危险。
真正放炮仗的时间,应该是大年三十晚上。但我们是等不及的,往往到了小年这天晚上,饺子没有咽进,我们就比着赛着找出几样炮仗,拿到街上点燃,试放一阵。以后,每天,我们哪怕拆下几个小鞭,也要在街上“哔叭”地放几个,让过年的味道,一天浓似一天。我们的心,也早就跟着炮仗的声响,飞到除夕晚上了。
年夜的饺子吃完,村里的各条街上,就完全变成声音和光影的世界了。打灯笼的,喊着“灯笼灯笼发财喽!”整个大街地跑,如同一条跳动的火龙,走街串巷。当然,最让人激动、最刺激人心、最吸引人目光的,还是放炮仗。村庄的上空,第一声炮仗响过之后,小孩子们再也等不得了,纷纷抱起早已放在炕上的炮仗,拿上火柴,或点根香,“嗖嗖”,喊着“放炮啦放炮啦”跑到街上,好像向全世界宣布,我来了!于是,各家门口就响起了各种炮仗的声音,二踢脚,“叮——当,叮——当”;大地红;“噼里啪啦,噼里啪啦”;二雷子,“呯,呯”;钻天猴,“嗞,嗞”;摔炮,“叭,叭”。有的清脆响亮,有的短促激越,有的沉闷有力,此起彼伏,此消彼长,伴着一声声“呜哇呜哇”的喊叫。同时,在空中、在地上,炸开一朵朵、一串串火花,花心亮,花瓣红,一朵落下,新的一朵炸开,炫目耀眼,映出一张张笑脸。随着声响,借着火光,一股股青灰色的烟,翻滚升空,从我们的鼻孔路过,好多人掩鼻跑远。声、光,此时好像汇集成一种无穷的力量,驱使着一个庞大的神圣之物,在村庄的街上,在我们的头顶,在村庄的上空,翻滚着,奔腾着,驱走邪恶和灾祸,迎来喜庆和吉祥!
刚从家里出来时,我们都在自家的门口放,因为大人告诉我们,在哪家门口放,就避哪家门口的邪,赶哪家门口的穷,驱哪家门口鬼。我们都盼望先把自家的事办好。在自家门口,放了个汪洋瓷肆,我们觉得该驱的避的赶的差不多了,就随机转移地方。我们便一商量,找来梯子,上了房顶。在房顶上放炮,意境完全不一样了。从街上不断飞上空中的炮仗火光,将一团团黝黑黝黑的房屋、树木、柴禾垛照亮,不时闪现在我们眼前。随着火光的熄灭,这些一团团的黝黑,也消失了。繁密的星星,眨着神秘的眼睛,布满了天空。它们使劲放着银光,也抵不过我们的炮仗。我们把二踢脚戳在房顶上,点燃,叮——当,黑夜马上暴露在火光之中,夜游的蝙蝠使劲绕了一个大圈,飞向远方。偶尔,有几束神秘的眼光从我的眼前闪过,趁着炮仗的火光看时,是一只猫头鹰的眼睛,正专注地盯着我们。它栖息在我家南院那棵高大榆树上。它没有见过我们放炮仗吗?在房顶上,我们还看到,周边各村的上空,不时升起一溜溜的火光,接着传来一阵阵炮仗的声音,如同夏季里小磨子雷一般,一起一伏地从四面八方滚将过来。从房顶下来,我们又来到街西头的石碾旁,在碾盘上放,在碾棍上放,在碾砣上放。我们比赛,看谁可以把二踢脚放在碾砣上。第二天,大人看到碾盘、碾砣全被二踢脚崩黑了,还有一股子硫黄硝石味,就骂我们。我们装傻,详作不知,混过此关。还有人出奇招,到南街水坑的冰面上放。除夕漆黑的夜晚,一群孩子,在冰面上点火放炮,一会有人摔倒,妈呀妈呀地直叫,一会冰层炸裂,发出嘣嘣的响声,一会响声震天,火光四射,这是何等的奇观!我们有时站在一个地方,双眼凝神在冰下,趁着放炮的火光,寻找水下鱼儿的反映。没有什么动静,很让我们失望。
屋外的炮仗声音,牵动着屋内大人的心。他们适时出来,看我们放炮,嘱我们注意安全。二三十岁的大哥哥们,一时童心唤醒,纷纷来到我们身边,给我们助兴。他们一出来,放炮的花样自然多了。小挂鞭,我们大都放在地上,摆出个图案,一字啊,人字啊,口字啊等,二踢脚,都是戳在地上,我们躲在远远的地方,伸着脖子点火。这些大哥们有经验,胆子也大。从我们手中拿过二踢脚,他们掐在拇指和食指之间,从容地用嘴里的旱烟点燃炮信。炮仗信子滋滋响过,二踢脚底部先座到地上,接着飞上天空,第二响儿之后,空中炸开一团纸花,纷纷落下,而他们的手,早已揣在裤兜。还把二踢脚横放在一块木棍上,后边再挡块石头,让它横着飞,他们叫打横。结果有一次,前边正好有一个小朋友从家里出来,二踢脚飞过去,打在它的裤腿上,把裤腿烧了个窟窿。如果抬高打在眼睛上,非失明不可。小鞭,他们则拆开来,一个一个地点燃,炮信快燃到手时,用力往上空一扔,脑袋上方两三米处,则炸开一朵火花。有的小朋友,也这样试过,结果小鞭不是在手中爆炸,就是摔回地上,灭火不响了。成鞭的小炮,用木棍挑着放,挑得高高的,小炮一个个往下落着,像下着火的雨,景观奇特。
西北风一阵阵吹来,气温有零下二十多度。我们没有帽子,也没戴手套,但我们一点也不觉得冷。
美好的心情,有抗寒的力量。除夕的夜,各村都沸腾了。沸腾的夜,是不会被寒冷侵袭的。
除夕,是放炮仗的高峰。但我们并不把年前买来的炮仗,全燃放在这天。初一早起,我们还要放,这是除夕夜的补充。初五晚上,也放,是过年的延续。到了正月十五,是大年结束的日子,出于对大年的留恋,出于对大年已过的遗憾,我们在这天,还要着实大放一晚上炮仗。对往昔的回想,对未来的期许,或许寄托在这天晚上的炮仗之中。
声音和光影是共享的物质,不管在谁家门口放炮仗,都将公平地把它送到各处,没有办法被告贪污,没有办法被无截留,所以说是每个小朋友在自家门口放炮仗,各家各户,都在享受吉祥,享受平安。这是凝聚村民的民俗,是共同祈福纳祥的光影。
但炮仗市,不小心要失火,我们叫炸市。有一年,新军屯市场就炸市了,是有人把抽烟的明火,掉到一个炮仗摊位上,点着了一个雷子,一炸,这个摊位全响了。接着,一个接一个,二十几个摊位全响了,一个炮仗没有剩下,有两个人死于这次炸市。当年的省会报纸都报道了此事。还有一个除夕夜,横放二踢脚,第二响在一个门口的柴禾垛里炸响,点燃了干透的玉米秸杆。那天风大,又是西北风,直直烧了一条街,五十多户人家的玉米秸垛,全部化为灰烬。门口的篱笆、树木,也都被烧坏。好在没有人员伤亡。(2025.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