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烟火】遗失的格桑花(散文)
一
一九七八年的西藏麻江乡,草原像是大地铺开的巨大绿毯,一直延伸到与蓝天相接的地方。洁白的羊群如同散落其间的云朵,自由地游动。
央金卓玛一家,就生活在这片宁静而美好的土地上,他们是草原的儿女,与山川、河流、牛羊为伴,日子简单却充满幸福。
八岁的央金卓玛和十五岁的哥哥贡布扎西,每天都在草原上尽情玩耍。他们追逐着羊群,清脆得笑声在广袤的草原上回荡,惊飞了草丛中栖息的鸟儿。
阿爸阿旺扎西和阿妈扎西顿珠,是朴实憨厚的藏族牧民。劳作之余,他们看着孩子们嬉笑玩耍,心中满是满足。在这片草原上,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遵循着大自然的规律。
然而,命运的轨迹却在一个看似平常的日子里,发生了不可逆转的转折。
那天,央金卓玛像往常一样,在草原边缘玩耍。她被草丛中一朵盛开的格桑花吸引,正蹲下身去,想要摘下它送给阿妈。这时,一辆破旧的吉普车缓缓驶来,扬起一阵尘土。车上下来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他脸上堆满了笑容,看起来十分和善。男子从车里拿出一些精美的糖果和新奇的小玩意儿,递到央金卓玛面前。年幼的央金卓玛,哪里见过这些东西,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男子亲切地哄着她,说要带她去看更有趣的东西。天真无邪的央金卓玛,没有丝毫防备,就这样跟着男子上了车。
吉普车扬尘而去,瞬间消失在草原的尽头。直到傍晚,阿爸阿妈和贡布扎西发现央金卓玛还没有回家,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贡布扎西的心猛地揪了起来,他焦急地想:“妹妹平时都很乖,不会这么晚还不回来的,难道出什么事了?”阿爸的眼神中也透露出深深的担忧,他不停地在帐篷外来回踱步,嘴里喃喃自语:“这孩子能去哪儿啊?!”阿妈则双手合十,不停地祈祷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当他们发动全村人四处寻找,却始终没有找到央金卓玛的踪迹时,一家人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贡布扎西自责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都怪我,要是我当时陪着妹妹,她就不会走丢了。”阿爸强忍着悲痛,安慰着儿子:“这不是你的错。”但他的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无助。阿妈则瘫坐在地上,泣不成声:“我的女儿啊,你到底在哪里?妈妈好想你。”原本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变得寂静而哀伤,每个人的心中都被痛苦和绝望填满。
二
央金卓玛的失踪,如同一颗巨石,重重地砸在这个家庭的心上,打破了原本平静的生活。但贡布扎西的心中知道,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找到妹妹。
在阿爸和阿妈的支持下,贡布扎西一家踏上了漫长而艰辛的寻亲之路。他们背着简单的行囊,带着央金卓玛的照片,开始走访周边的每一个村落和城镇。每到一个地方,贡布扎西都会仔细询问当地的居民,有没有见过一个和照片上相似的小女孩。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每当有人回答“没见过”时,他的心就像被重重地击了一下,但他还是强忍着失落,继续询问下一个人。
阿爸看着儿子疲惫又执着的身影,心中既心疼又欣慰。他心疼儿子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样的痛苦,但又为他的坚持感到骄傲。他在心中默默发誓:“就算找遍天涯海角,我们也要找到女儿,不能让这个家散了。”阿妈则总是在一旁默默流泪,她思念着女儿,担心她在外面受苦。她常常想:“女儿现在是不是在挨饿受冻?有没有人欺负她?”这种担忧如同一块大石头,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寝食难安。
为了节省开支,一家人常常风餐露宿。夜晚,他们在荒野中找一个避风的地方,铺上破旧的毯子,就这样和衣而睡。草原的夜晚,气温极低,寒风刺骨,一家人紧紧相拥,相互取暖。白天,他们只能吃一些简单的干粮,喝几口冰冷的河水。生活的困苦,并没有打倒他们,反而让贡布扎西寻找妹妹的信念更加坚定。
一九八零年,他们得到了一个可能的线索,有人说央金卓玛可能被拐卖到了甘肃。这个消息,让一家人看到了一丝希望。贡布扎西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贡布扎西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终于有线索了,与阿爸商量后,一致同意,不管多远,都要去试一试找一找。阿妈则默默收拾着行李,心中默默祈祷着这个线索是真的。经过深思熟虑,他们决定搬到甘肃玛曲县,期望在那里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三
贡布扎西一家来到了甘肃玛曲县。这里的生活,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艰难。他们没有稳定的住所,只能在破旧的出租屋里勉强栖身。出租屋狭小而潮湿,墙壁上满是斑驳的水渍,屋顶还时不时地漏雨。为了维持生计,阿爸、阿妈和贡布扎西不得不四处打零工。
阿爸去建筑工地做苦力,每天天不亮就出门,直到天黑才回来。沉重的建筑材料压弯了他的脊梁,但他从未抱怨过。阿妈则在附近的餐馆帮忙洗碗、洗菜,长时间浸泡在冰冷的水中,她的双手变得粗糙干裂,满是冻疮。贡布扎西也没有闲着,他在集市上帮人搬运货物,虽然年纪还小,但他凭借着顽强的毅力,咬牙坚持着。
尽管生活如此艰辛,贡布扎西却从未忘记寻找妹妹的使命。工作之余,他总是四处打听消息。他穿梭在玛曲县的大街小巷,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线索。他向每一个遇到的人讲述妹妹的故事,希望能得到一些帮助。每次满怀希望地询问,却又失望而归时,他的心中都会涌起一阵失落和沮丧。
在这个过程中,贡布扎西结识了一些热心的朋友。他们被贡布扎西的执着所感动,纷纷伸出援手,帮助他一起寻找妹妹。有人帮他扩大寻找范围,有人陪他一起去偏远的乡村打听消息,这些温暖的帮助,让贡布扎西在艰难的寻亲路上感受到了一丝慰藉。
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一年又一年,二十年的光阴转瞬即逝。到了二零零零年,他们依然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希望一次次破灭,贡布扎西的心中也有过迷茫和失落。他开始怀疑自己。但每当看到阿爸阿妈期待的眼神,他又会重新振作起来,“不行,我不能放弃。”
四
一九七八年,被拐卖的央金卓玛,被带到了一个偏远的山区。她的生活,从此陷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她被卖给了一户贫困的人家做童养妻,并被改名为马秀兰。从那一天起,她的世界彻底改变了。
每天天还未亮,马秀兰就得起床,背着沉重的竹篓上山砍柴。山间的小路崎岖陡峭,布满了尖锐的石头和带刺的荆棘。她的手脚经常被划伤,鲜血直流,但她不敢有丝毫的抱怨,只能咬着牙坚持。她在心里想着:“要是我不砍够柴,回去又要被骂了,我好想回家,阿爸阿妈,你们在哪里啊?”在茂密的山林中,她独自寻找着粗壮的树枝,每砍下一截柴禾,都要耗费巨大的体力。背着重如泰山的柴篓下山时,她的脚步蹒跚,稍不注意就会摔倒。她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千万不能摔倒,不然柴就白砍了,我会被打得更惨的。”
除了上山砍柴,马秀兰还要承担繁重的农活。烈日炎炎下,农田里的泥土被晒得滚烫,她却要在田间辛苦地犁地。粗糙的犁耙磨破了她的手掌,鲜血染红了犁耙,但她只能简单地包扎一下,继续干活。汗水湿透了她的衣衫,她的脸上满是疲惫和憔悴。她一边干活,一边在心里默默流泪。在农忙时节,她常常要从早到晚不停地劳作,没有片刻休息的时间。她感到无比的绝望。
到了晚上,当其他人都已进入梦乡,马秀兰却还要在昏暗的灯光下纳鞋补衣。她的手指被针扎得千疮百孔,但她不敢停下,因为这一家人的衣物都需要她来缝补。长时间的劳累和精神压力,让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一九九零年,命运的苦难再次降临。在一次下田干活时,山上一块巨大的石头突然滚落,径直朝着马秀兰砸去。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石头击中了脑部,当场昏迷不醒。等她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了简陋的床上。但这次意外给她带来了沉重的打击,她的精神开始失常,记忆也逐渐模糊。她忘记了自己的家乡、亲人,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她的世界,变得一片混乱和迷茫。她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疑惑。
日子一天天过去,马秀兰的病情并没有好转。她常常陷入恍惚之中,生活不能自理。一九九五年,就在她感到绝望的时候,她的两个女儿逐渐长大。两个女儿心疼母亲的遭遇,她们用稚嫩的肩膀承担起了照顾母亲的责任。每天,她们为母亲做饭、洗衣,陪母亲聊天,带母亲在村子里散步。在女儿们的悉心照料下,马秀兰的生活逐渐有了一些起色。虽然她的精神状况依然不太稳定,记忆也没有完全恢复,但她感受到了女儿们的爱和关心,生活也变得相对美满起来。她看着女儿们懂事的样子,心中充满了温暖。
五
二零零零年的中国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大江南北,交通变得更加便捷,通信技术日新月异,科技的发展也让人们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贡布扎西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些变化,他意识到这些变化可能会为他寻找妹妹带来新的机遇。
他开始利用新兴的媒体和网络平台,发布寻亲信息。他精心撰写了妹妹的特征和失踪的经过,配上妹妹小时候的照片,希望能够扩大寻亲的范围。在网络的世界里,他仿佛看到了无数双眼睛在关注着他的寻亲故事,这让他充满了希望。
同时,他还积极参与各种寻亲活动,与其他寻亲者交流经验,互相鼓励。在这个过程中,他结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一起分享寻亲的心得,共同寻找希望的曙光。他从这些朋友身上汲取了力量,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二零零九年,全国公安机关查找被拐卖失踪儿童DNA数据库正式建立。这一消息,让贡布扎西看到了新的希望。在寻亲志愿者的建议下,二零一零年,贡布扎西将自己的DNA样本录入了该数据库,期待着奇迹的发生。他每天都在期待着,祈祷着。
在贡布扎西坚持不懈的努力下,终于有了一些线索。有人告诉他,在陕西丹凤县的一个偏远地区,有一个女子的长相和央金卓玛非常相似。贡布扎西得知后,激动不已,他立刻收拾行囊,踏上了前往陕西的旅程。一路上,他满心期待,想象着与妹妹重逢的场景。他仿佛看到了小时候和妹妹一起在草原上玩耍的画面,心中充满了温暖。
然而,当他找到那个女子时,经过一番仔细核实,发现她并不是自己的妹妹。希望再次破灭,贡布扎西感到无比失落和沮丧。他的心情跌落到了谷底。
六
二零一零年后,马秀兰在女儿的照顾下搬到了河南上蔡县县城生活。生活虽然平淡,但有女儿们的陪伴,她也感到了一丝幸福。二零一五年,马秀兰的女儿陪她去参加体检。在体检现场,女儿偶然间看到了关于全国寻亲平台的宣传资料,了解到可以通过DNA比对帮助失散的亲人团聚。女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在志愿者的帮助下,采集了母亲和自己的DNA样本,并录入了全国寻亲平台的数据库。虽然她们并没有对寻亲抱太大的希望,但还是希望能有一丝奇迹发生。
马秀兰和女儿并没有把寻亲的事情放在心上,毕竟她们觉得找到亲人的希望太过渺茫。然而,命运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人惊喜。二零一六年,全国寻亲平台的工作人员终于传来了好消息:贡布扎西和马秀兰(央金卓玛)的DNA信息比对成功!这个消息如同一颗重磅炸弹,让贡布扎西和他的家人欣喜若狂。贡布扎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激动得热泪盈眶:“真的吗?我终于找到妹妹了!这么多年的努力终于有结果了!”阿爸阿妈也喜极而泣,阿妈不停地说着:“感谢佛祖,感谢佛祖让我们一家团聚。”
而马秀兰的女儿得知这个消息后,也是百感交集。她不敢相信自己一直以为遥不可及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她看着母亲,心中既激动又感慨。她想:“妈妈,你终于可以和亲人团聚了,你再也不用受苦了。这么多年,你受的苦终于结束了。”她紧紧地抱住母亲,泪水夺眶而出。
七
二零一六年,在全国寻亲平台志愿者的安排下,贡布扎西和马秀兰(央金卓玛)通过视频见面。当他们在屏幕上看到对方的那一刻,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尽管多年未见,彼此的容貌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他们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贡布扎西激动地喊道:“妹妹,我终于找到你了!这么多年,我每天都在想你,找得好苦……”他的声音哽咽,那些漫长寻亲路上的孤独、疲惫与绝望,此刻都化作了汹涌的泪水,肆意流淌。
央金卓玛虽然因为精神和失忆问题,对眼前的情况有些茫然,但她能感受到那份扑面而来的浓烈亲情。看着屏幕中泪流满面却又满脸欣喜的贡布扎西,她的内心深处仿佛有一股暖流在涌动,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她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只能发出一些模糊的呜咽声。
在视频通话中,贡布扎西不停地诉说着这些年来对妹妹的思念和寻找妹妹的艰辛历程。他回忆起那些风餐露宿的日子,每一次满怀希望地奔赴线索地,又一次次失望而归的场景,忍不住泣不成声。“妹妹,这些年,我从未放弃过,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都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我怕你在外面受苦,怕你被人欺负,无数个夜晚我都睡不着,想着你到底在哪里……”他的话语里满是深情与牵挂,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石子,投进央金卓玛那本已波澜不惊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