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希望】魔窟370(小说)
一
这是哪儿?常江涛醒来时,吃惊地发现,自己竟躺在一幅红黑相间的版画中央!
那不是版画,那是夕阳下褐红色的雅丽澳大沙漠。他极力回忆,想起与秘书郭了了刚进入沙漠没多远,遇到五个黑风衣黑礼帽大墨镜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之后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几点了?没有手机手表,只能参照太阳来判断时间,常江涛懵圈了。进沙漠的时候,太阳在遥远的地平线上,现在依然在那儿,无法判断那轮遥远的太阳是朝阳还是夕阳,他把它看作夕阳,做最坏的打算——在沙漠过夜。过夜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他从未想过这会是一个问题,而且是一个无解的问题。每次出行,不管到哪儿,他只管拎包入住,甚至连包也不用拎,郭了了会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现在不行了,郭了了不在身边,况且这里是茫茫沙漠,别说找到一家宾馆,想找一户农家都不可能。
郭了了是他特招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当秘书,一个是做编外夫人。郭了了肌肤嫩白,细腻如瓷,温润如玉,尤其那一双乌亮的大眼睛,更是摄魂掠魄,可谓漂亮非凡,即使天天跟随在左右,也使他不时地浑身燥热,荷尔蒙爆表。
她被绑架了吗?
郭了了不在,只能自己想办法,他没有在沙漠过夜的经历,但看过许多相关资料。沙漠昼夜温差大,夜晚的温度会骤然下降到零度以下,不被冻死,也会冻伤,必须要有棉被棉衣和篝火。这里眼下是夏天,自己一身单衣,要在这沙漠中过夜,最佳的选择,是找一个洞穴,譬如那些废弃的矿洞或地窝子。想至此,他开始搜寻,从这边跑到那边,从一个沙丘跑到另一个沙丘,满身汗湿,也没任何收获。
前方有一座巨大的沙丘,应该称沙山,那里可能会有废弃的矿洞。常江涛跟父亲回过几次老家,知道山区距离的真正意义,晴朗天气目光能及的大山,看似很近,却是几十公里远,即使现在暮色茫茫,看到的这座沙山,也至少在十里开外,这是在沙漠,行走更加费时费力,他不敢懈怠,赶忙向沙山奔过去。
天很快黑下来,常江涛感觉自己像掉进一片无边无际的灰黑色大海,无助,恐惧,窒息。
沙山的轮廓依稀可见,常江涛翻越一个沙丘,又翻越一个沙丘,再翻越一个沙丘,前面还是沙丘,不是一个,是N个,好像有人在前面故意堆积,没完没了,若不是有走山路的常识,他甚至会怀疑,那沙山长有腿或装有车轮子,正与自己同向而行。
干渴得厉害,饥饿得厉害,累得要命,但他只能咬牙坚持。坚持就是胜利,有人说这是颠之不破的真理,他对此持怀疑态度,因为许多事情,坚持的结果是失败,而且是一败涂地,譬如他中学的时候就有一个梦想,发明一项专利,把芯片植入自家企业职工的大脑,然后操纵芯片,让那些职工乖乖地听从父亲的指令,踏实认真地干活,不再为几块几毛的工钱差错争吵不休。虽然后来的坚持,不再仅仅为了那个幼稚的梦想,但他一直在不停地努力,直到马斯克遛猪的新闻冲上热搜,才恍然大悟,承认自己的失败——即使变卖掉整个企业,也不及马斯克研发投入的十分之一,再怎么坚持,也是徒劳!
眼下,他没有选择,必须坚持,明知山无洞,也要偏向沙山行。
硕大的金色月亮渐渐升起,渐渐变小,渐渐变白,渐渐变亮,朗朗地照在大地上,整个沙漠犹如披着一袭朦胧的白纱,仿佛一位逃离喧闹婚礼在这里偷偷小憩的新娘,他从未想到,荒漠而又充满野性的沙漠,也会有如此美丽的一面。
渐渐恢复了一些体力,他慢慢爬起来,继续艰难前行。
冷风一阵阵吹过来,气温陡降,只觉得浑身像被掏空了一样无力,四肢又如灌铅一样沉重,像是失控的机械臂,根本不听使唤,他变走为爬,艰难地往沙丘上爬。爬沙丘不比爬山,往前爬一下,未必就能向上,弄不好会下滑,刚艰难地爬到沙丘半腰,一个不小心,他滚落而下。沙丘无石无树,无任何阻拦,流沙如水,尤如顺水而滑此刻,他已身无一丝力气,只能任由自己在重力作用下,加速亦滚亦滑而落。
二
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洞口。洞内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这比喻俗套,但贴切,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往洞里摸,深处最暖和,也最安全。
洞很奇特,洞壁平滑,地面平平坦坦,没有一般山洞的湿滑,显然不是废弃的矿洞,也不是普通的山洞,应该是一条隧道。现在盾构机技术先进,打一条隧道,不是难事,不管是山洞,还是隧道,他渴望的是找到水,找到食物,哪怕是蜥蜴之类的小动物或蝎子那样的小昆虫,只要可以补充一点能量就行。他开始往前爬摸,行进一段距离,他摸到一堵墙壁,手刚触住,豁然洞开,雪亮的光芒令他目眩,适应一阵才睁开眼,竟是一个空荡荡的圆形密室,圆心处树着一根粗大的发光柱子,周边墙壁一例装饰着大小一样的银灰色扣板。只见那光柱一闪,洞开一道门,一个美女款款走过来,柔声说道:“欢迎光临!”。
常江涛早骇得嘴巴张大,双眼瞪圆,定格成一座活生生的雕塑。那美女竟跟郭了了一样漂亮,不是一样漂亮,是一模一样,简直就是翻版的郭了了,或者说是郭了了的双胞胎姐妹。难道她被绑架到这儿了?常江涛嘴巴张得老大,眼睛瞪得老圆,半天才吐出几个字:“你怎么在这里?”
“以后再跟你细说,快请进,卡尔先生正在办公室等您。”郭了了的声音很甜,不是蜂蜜的那种,是甜透人心的那种。
常江涛并没有着急进入,探头看一眼里面问:“这是哪儿?我与卡尔先生认识吗?”
“你不需要知道这个,跟我走就是!”郭了了流露出一丝不满,转身自顾往前走,没有一点往日的温柔。常江涛犹豫一下,还是跟了上去。郭了了走到柱子前,那柱子自动打开一道门,常江涛跟着走进去,才知道那是一部吊篮电梯。
电梯在负一层停下。负一层也是圆形,却小了许多,墙壁一样是银灰色的扣板,也窄了许多。郭了了走近一块,扣板倏地洞开,竟是一个约六十平米的办公室,中间摆着一个超大的老板桌,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操作台。老板桌很特别,整个桌面是一个硕大的荧屏,泛着柔和的荧光。一个医生模样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正埋头在桌面上划拉着,很像一个领导在批阅什么重要文件,他就是卡尔。
郭了了提到卡尔那一刻起,常江涛就开始猜想卡尔会是怎样一个人。听名字是一个外国人,从郭了了拒绝介绍看,应该是一个神秘的大人物。外国的大人物,大都是一头银发的老头,譬如拜登,譬如内塔尼亚胡,哪个不是如此?可令常江涛没想到的是,卡尔竟比自己还年轻,一头长发金光闪闪,一双眼睛乌蓝发亮,老者一样深邃,透着一个成熟男人的睿智与从容。
“常老板,请!”郭了了左手放在胸前,像宾馆门口的迎宾小姐一样压低身体,打一个优雅的手势,然后冲里面说:“卡尔先生,常老板到了。”
卡尔又划拉一阵儿,应该是手头的事情暂告了一个段落,才直起身,不慌不忙地走出来。常江涛赶忙上前一步,礼貌地伸出右手,可卡尔一点没有要握手的意思。老外嘛,见面是拥抱,或亲吻额头,或亲吻手背,不握手的,你这土包子,太唐突了!常江涛不尴不尬地缩回手,做出拥抱的姿势,等待与卡尔进行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拥抱,卡尔依然没有行动,双臂交叉箍在胸前。这是拒人千里的姿势,可增强一个人的气场,给人一种压迫感,上下级之间经常出现。常江涛太熟悉这个情景了,以前他也经常在手下面前做这个姿势,后来的一次经历,使他摒弃了这个不良习惯。
那时候,他刚接手父亲的企业,就着手策划芯片植入项目,他与郭了了夜以继日忙碌两个多月,终于做出一个令他满意的可行性报告,满心欢喜地去找市长汇报。那天,市长跟卡尔一样趴在办公桌上批阅文件,秘书引见后给他倒一杯开水就离开了。市长批完文件走出来,一样把他伸出去的右手晾在那儿老半天,也不顾他的尴尬,抱着双臂不愿多说一个字似地问:“什么事?”
尴尬,除了尴尬,还是尴尬,常江涛对市长的居高临下陡生厌恶,没了详细汇报的欲望,连报告也懒得递交,胡乱地寒暄几句,应付几声,便告辞了。
一个小小的不经意的动作,就会令人生厌,常江涛开始注意自己的行为细节,不再抱臂示人,尤其是在自己的手下面前,这使他在企业里的威信日益攀升,并获得了众多来自职工的意见和建议,让企业异军突起,如日中天。
作为一个摒弃了抱臂陋习的人,常江涛的内心更加抵触这个鄙视人的举动,让他对卡尔刚刚树立的好感荡然无存,但他不想像市长对待他那样对待一个老外,何况自己对卡尔这个老外一无所知,便不卑不亢地问道:“叫我来,什么事?”
卡尔没有计较常江涛的口气,也许没有注意到,也许心里压根就没把他放在一个等量级上,不配自己尊重,自然也没必要计较,这符合老外自我感觉良好的高傲,他凝视着常江涛的国字脸,用半生不熟的中文说:“请常老板来,只是想帮助你实现自己的人生梦想,没有任何恶意。”
卡尔的意图很显然,是要与自己合作,仅凭一个梦想谈合作,这不是在开国际玩笑吧?常江涛警觉起来,眼前这个毛头小伙并非等闲之辈,须得探一探底细再作打算,便平静地说:“我已是奔四之人,哪里还有梦想,你找错人了吧?”
卡尔莞尔一笑说:“生活在地球上的每个人都有梦想,大人物有,小人物也有,不同而已,你的梦想是给人植入芯片,并为之坚持奋斗十余载,却丝毫没有进展,梦想依然只是一个梦想,我可以毫不客气地告诉你,如果没有我们的帮助,你的梦想将永远只是一个梦想,甚至是个空想!”
原来是合作芯片植入项目,目的是什么呢?肯定不是为了控制工人那么简单,常江涛的大脑飞速运转,也猜不出一个所以然,便以退为进问道:“不知卡尔先生要我做些什么?”
“今天不谈这个,你只要答应合作就行。”其实,答应与否无关紧要,一颗芯片植入大脑,常江涛就会跟工厂里的机器人一样一切行动听指挥,卡尔只是想利用东方人的契约精神来掌控他。
卡尔的避重就轻,更加深了常江涛的疑虑,试探着问:“怎么个合作法?”
“同意合作,具体事项,待会儿再谈。”卡尔转向郭了了,面无表情地吩咐:“带常老板去补充营养,然后熟悉一下环境。”
“好的,老板!”郭了了毕恭毕敬地应过,带着常江涛便往外走,应答和动作,干脆利索,将一个优秀秘书的品质与素养体现得淋淋尽致,但他总觉得郭了了身上缺少了往日的温情与羞涩,还有那浓浓的人情味。
刚出办公室,卡尔又把郭了了叫回去,常江涛很想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却潜意识地走开一段距离。不偷听别人谈话,是一种起码的礼貌,也是东方人恪守的信条和美德。
不多会儿,郭了了满脸欢喜地走出来,甜甜一笑说:“走吧,我们去加注站。”
三
加注站是基地人员补充能量的地方,跟加油站类同,是基地的职工食堂。加注站毕竟是加注站,与食堂有很大的区别,食堂用肉蛋蔬菜山珍海鲜和米面谷豆以及油盐酱醋之类的食材烹饪食物,供人食用获取能量;加注站是用太阳能、水、空气和矿物质合成一种营养液,供人饮用获取能量。
常江涛刚来基地,单纯补充能量远远不够,还要有饱腹感,须吃普通饮食,郭了了提前告知了加注站。基地没有普通食材,加注站的师傅们匠心独运,先将营养液浓缩,然后加入少许膨化剂,制成半流体食物端了上来。常江涛不知基地的饮食习惯,见是糊状的稀饭,皱了皱眉头问:“你们就吃这个?”
郭了了夸张地两手一摊,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基地没有普通食材,委屈常老板将就着吃吧!”
370科研基地建立近十年,基地人员已经适应了没有饱腹感的饮食习惯,每天加注一次即可满足需求,不需要储备普通的食材,师傅们能将营养液做成粥,已实属不易了。多年的商海沉浮,江湖闯荡,常江涛早已变得大度宽容,自然不会因一碗饭食为难他人,那样询问,只是感到惊讶而已。
常江涛一连吃下三碗营养粥,饱腹感满满,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饱嗝,站起身准备舒舒服服地伸一个懒腰,却见五个黑衣人匆匆走进加注站。又是黑衣人,常江涛不由自主僵在了那里。
怎么如此熟悉?之前肯定还在哪儿见到过!好奇心害死猫,常江涛明知如此,还是忍不住好奇,不管不顾地开足马力,以每秒10万+的速度在大脑储存的海量信息中搜寻,检索每一帧“黑风衣,黑礼帽,大墨镜”记忆片断,很快检索出结果,思绪秒回到2014年3月7日的吉隆坡机场。
宽敞明亮的候机大厅,人声噪杂,如夏日里打开的蜂笼,一排排的连椅上,有人坐着,有人躺着,有人在叽叽喳喳聊天,有人独自望着空气发呆,几乎布满一面墙体的大屏幕,不停地滚动着红红绿绿的字母与数字混编的航班信息,隐藏在天花板里的喇叭,交替播放着音乐和登机提醒,一切都在喧闹中有秩有序地进行着,平淡,平常,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