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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菊韵】海路闯关东(小说)


作者:山狼海贼 布衣,266.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342发表时间:2025-02-27 13:16:10

【菊韵】海路闯关东(小说)
   民国十一年初秋,胶东蓬莱海边的一个小渔村。
   两座墨绿色的大山,像两只坚实的手臂环抱着一池蓝色的海湾。白天,沙滩上细碎的鹅卵石,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赤脚踩上去柔软而温暖。晚上,在月光下,海浪亲吻沙滩,就像给母亲的脖子上,戴上一条银色的项链,迷人而温馨,这是一座美丽的渔村。
   岸边散落几十间低矮的海草房。东头的半坡上,一座显赫的豪宅大院傲视海湾。
   “娘,你看,俺哥出海打鱼的船回来了!”十多岁的永连赤裸的上身,被海水的盐渍印在身上魂儿划的,脏兮兮的小裤衩己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手指向大海远处的一个黑点,大声欢快叫起来。
   他太熟悉自己家的渔船了,看船形,看船行驶的状态,大老远就能分辨出与别人家的不同。他就稀罕自家的渔船,咋看不够。
   永连娘的手遮挡着刺目的阳光,向远处眺望,脸上挂着喜悦“是你大哥摇的船。”永连娘不到五十岁,花白的发丝过早地爬满鬓角。岁月如同一把刀子,在脸上刻下了生活的艰辛。
   前年,丈夫世华禁不住大连港来招工的人蛊惑,说是每顿吃大馒头,每月还开晌,便和村里的几个老少爷们去了大连讨生活。这一去便没了音信。当媳妇难,当渔民的媳妇更难。一个妇道人家拉扯三个孩子,她难得夜里不知哭醒多少次。幸亏祖上留下一条舢板子,老大永英领着老二永昶,在近海打鱼摸虾,维持生计。
   船靠岸了。“娘,俺回来了。”永英喜孜孜的脸上挂滿汗珠子。他跳下船捧把海水洗了几把脸,走到娘的身边比划了一个手势。当娘的,一看就明白,那是钓着鱼了。永连娘倒腾着小脚就要上船。
   永英急忙拦住娘,俯下身低声说:“晚上天黑卸船。”说完,用眼神示意不远处走来的渔霸王秤杆。
   王秤杆原名王义礼,也是打鱼人。偶然间听说去东北老林跑山,能发大财,就跑去黑龙江挖人参。没想到满山转了大半年,连个人参粑粑也没看到。正困在山林里麻达山绝望时,遇到一位常年跑山的老把头救了他。
   返回途中,发现老把头挖到一棵百年山参藏在怀里。他顿生歹意,在大车店趁老把头喝醉,偷走了老山参跑回了老家。买地建宅,又做起水产生意,渐渐汹耀起来。依仗其弟在镇里做官,常年欺行霸市,横行渔村,没人敢惹。背后人送外号“王秤杆”。
   永连娘一听王秤杆来了,心一阵突突。远处,王秤杆的家丁扛着一杆乌黑锃亮的杆称,急匆匆地往海边赶来。那秤杆有小孩儿胳膊粗细,足有一庹多长,太阳下闪着瘆人的光。
   “娘,今天钓了几条大鲈鱼,俺不卖给他,等晚上送到镇上聚仙阁饭庄,掌柜的说,给个好价钱。”永英见走近的王秤杆,悄没声地在娘的耳边说。
   永英每当看到娘大热天还穿一件打了补丁的厚褂子心里既心痛又内疚。早就惦记着多打鱼攒俩钱,给娘做件清凉凉的夏天穿的衣服,让别人看看,爹不在跟前有俺哩。
   今天天不亮,就跟二弟去远海下漂线钓鲈子鱼。正赶上一拨过路鲈鱼,哥俩一阵忙活,钓了十多条五六斤重大鲈鱼,各个闪着银光,活蹦乱跳。鱼身上的黑点点,像一块块银圆在眼前晃悠,别提多高兴了。这回娘能穿上新衣服了。
   沙滩上,王秤杆一伙人的脚步越来越近了。杂乱的脚步踩在沙滩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就像踩在永连娘的心上,心里揪揪着,大气不敢喘,紧紧拽着老三的手。她知道王秤杆心狠手辣,不是善茬子。还没到船边,王秤杆就吆二叭三地喊叫起来:“唉,小崽子,鱼呐?”早有舔腚的人告诉他,永英哥俩钓到好鱼了,发财了。穷打鱼的发财,那我咋办?这不,领着家丁就奔永英的船来了。
   永英的脾气跟他爹似的,认准的事,谁也别想拉回来。“没钓着!”永英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话里明显带着不满。
   王秤杆一听,哟呵,敢顶嘴?稀疏的眉毛往上一挑,横劲上来了,脱口骂道“你个小鳖犊子,翅膀硬了,敢跟我别劲,这片海是爷的,你是不想活了?”说罢,一把推开永英,跳上船就翻看起来。当他打开水舱看到满满一舱鲈鱼,薄薄的嘴唇咧开了,转而眼里露出一道凶光,射向永英。
   “你敢撒谎?装筐!”他下令手下家丁上船装鱼。永连一看急眼了,王秤杆是耍秤杆的老油条,价低不说,还压秤。永英上前拦住家丁,说:“俺不卖,留着自己吃!”敢跟王秤杆拧劲的,在这一溜海边真没几个。
   王秤杆的脸色登时变得像猪肝,黑紫黑紫的,腮帮子上的肌肉抖动了几下,阴森的眼冒出凶光。恶狠狠地再次下令“装!”几个家丁跳上船一通忙活。
   永英见状,挣脱娘的手扑过去抓住筐系使劲儿一提,把鱼倒回舱里。“俺就是不卖!”永英的犟脾气上来了。细碎的鱼鳞溅了王秤杆一身,他气急败坏地一巴掌烀过去,打在永英脸上的声音,响在永英娘的心上,疼得娘直跺脚。“卖,卖……”当娘的怕孩子吃亏,忙不迭声喊起来。
   永英躲避不及,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跌到海里。等永英回过神来,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猛冲过去,一头把王秤杆撞到海里。
   王秤杆从没膝的水里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像只落汤鸡,身上的丝绸衫紧紧粘在身上,肋骨一根一根凸显出来,胸脯一起一伏,呼吸急促起来。他挥舞双手,声嘶力竭地向家丁喊道“打,给我往死里打!”他连滚带爬上了岸,跳着脚指挥着。
   两个家丁一拥而上,与船上的永英打起来。眼见永英吃亏,永英娘吓得哭喊起来,“老二,老三,快去把你哥拽回来!”转身又去哀求王秤杆“求求你,别打了,孩子小,不懂事!”王秤杆骂骂咧咧地喝道:“滚,看他敢不敢了!”
   从船上打到水里,从水里打到岸上,好虎架不住群狼,永英渐渐地支撑不住,嘴巴里流着血倒在沙滩上。
   永英娘哭喊着,发疯似地扑过去趴在永英身上,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护着永英。王秤杆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此时不显显威风,往后穷打鱼的,还不反了天?他看见丢在沙滩上杆秤,抓在手里撸下称砣,死命地朝永英娘抡去。
   永英见娘被打,挣扎着爬起来,照王秤杆的要害狠狠地踢过去。“唉呦!”王秤杆惨叫一声,蹲了下去,疼得他蹲在沙滩上连连哼哼。手伸进裤裆里一摸,满手的血污。这还了得?这是要绝我的后呀。他慢慢站起来拿起秤杆朝永英娘的后脑打去。
   “呯”的一声,永英娘一声没吭,软绵绵地倒在沙滩上。永英抱住娘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娘,娘!你醒醒!”眼泪和鲜血一滴一滴掉落在娘的身上,染红了破旧褂子。
   周围的邓氏家族里的渔民们被激怒了,拿着家什一拥而上。纷纷怒斥王秤杆。“太欺负人了,人家孤儿寡母的!”“这是要人命呀!”村子里有声望的邓世华,握着一根撑船的槁杆子走在前面,眼珠子瞪得溜圆,率众人一步一步逼上去。
   王秤杆一看这个架势,心里顿时慌乱起来。虽说有钱有势有靠山,架不住邓氏家族人多心齐,个个都是闯海打鱼有血性的汉子,真要动起手来……他不敢想下去。好汉不吃眼前亏,他黄眼球眨巴几下,一摆手,吆喝几个打人的家丁,急忙溜了。
   “娘呀,快醒醒!”兄弟三人放声哭起来。那悲痛的声音,弄得一旁的渔家妇女也跟着抹眼泪。大家伙儿帮助兄弟三人把永英娘抬回家里。哭喊声把永英娘从昏迷中唤醒,她费力地挨个摸着三兄弟的头,断断续续地说:“永英呀,照……照顾好弟弟们。”她忽然睁大眼睛,喘着粗气“去大连,找你爹……”话未说完,又昏迷过去。
   三天后,永英娘带着不舍和悲愤,撇下三个孩子,离开人世。房后山坡上,永英娘的坟头上压了一叠黄纸,在吹来海风中发出“唰唰”的声响,似乎在诉说人间的不平。兄弟三人眼里己没有了泪水,从心底涌出来怒火烧红了眼睛。山风吹来,卷起纸钱的灰烬,在阴森的天空中,带着娘的灵魂飞向自由的天国。那燃烧的火苗,也烧进永英的心里。突然,一个抑制不住的冲动,在脑海里翻腾,绝望的眼神一下子亮起来,嘴里不停地念叨“火,火……”
   王秤杆的豪宅大院在渔村东头的最高处,傲视整个渔村和那片海。平日里大门紧闭,很少有人进出。只有一条大黑狗时不时地蹲在大门前,警惕地注视来往行人。
   近几天夜里,永英安顿好俩个弟弟入睡后,就一个人悄悄溜出家门,在王秤杆宅院周围转悠。看见大黑狗就扔一块饼子,让它去一边啃食去。熟了,它大老远听见永英的脚步声,就会跑过来在永英的腿边蹭来蹭去地乞讨食物。
   给娘烧“三七”的那天夜里,阴呲呼啦的天,没有月亮,更没有星星,只有村旁的水塘里传来几声孤独的蛙叫,整个村子笼罩在夜幕里。
   永英把两个弟弟聚拢过来,说出自己盘算了几几的心事:“放火烧掉王宅大院,摇船去大连找俺爹,为娘报仇!”永英一字一板,不容置疑。俩弟弟惊得瞪大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以为自己听错了,“啥,摇船去大连?”三弟永连岁数小,吓得一激灵。那可是几百里的海路,还要穿过凶险的黄渤海水道。“能行吗,哥?”二弟怯生生地问。
   “豁出去了,在家也没好日子过。”永英倔劲上来了,咬肌一动一动的,“都听我的!我算了一下潮流,今晚往北驶船正好顺风顺流。”说完,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家,心里有些不舍,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转,故土难离呀。永英心一横,叮嘱俩弟弟:“带上干粮和水,把船备好在岸边等我。”
   “那你呢?”二弟心里不托底。他早看到大哥每天夜里出门的秘密行踪,试探地问了一句。永英拉过三弟,“别管我,照顾好三弟。”永连可怜兮兮地说:“大哥,放心吧,我听话。”无父从兄,这个老理,娘活着的时候,常念叨,他懂。
   家里有啥?四壁空空,只有一个斑驳的相框挂在墙上,里面有一张发黄的全家照,那还是爹去大连时照的。永昶取下照片放在贴身们衣服夹层里。又把今早邻居婶子烀得大饼子包裹起来,用水壶灌满了家乡的山泉水,那是石砬子缝里流出来的渗山水,喝一口透心甜,这一走,还不知啥时候再能喝上一口,二弟的鼻子酸酸的,差点流下眼泪。
   看着两个弟弟一步三回头,向海边走去,永英心里不知啥滋味。他抹了一把溢出的泪水,转身出了家门,爬上黑黝黝的后山,“扑通”跪在娘的坟前,心里黙默地说:“娘,我和弟弟们走了,去找俺爹了。娘的在天之灵保佑我们平安。”说完,磕了三个响头。
   山风吹来,松林呜咽。永英消失在墨黑的夜色里。他绕过一道山梁。溜到王秤杆宅院西侧墙外。宅院山墙外摞了一些收鱼的抬筐,旁边堆了一垛柴火。
   他悄悄地躲在抬筐的后面,晒了一天的鱼筐,散发出浓烈的腥臭味。大黑狗听到脚步声,跑到永英跟前摇起尾巴。永英拿出一块饼子丢给大黑狗,看它叼着饼子走远了,慢慢探起身子,向院子里望去。院子里静悄悄的,东屋窗户上透着昏暗的灯光。屋里不时传来王秤杆和小老婆的说笑声。
   等了约摸半个时辰,屋里的灯熄灭了,永英从抬筐后闪出,躲在两人多高的柴堆后面,屏住呼吸,把在坟地捡拾的烧纸点燃,塞进柴堆。柴堆都是堆了几年的陈年松枝,遇火便“腾”一下窜起火苗,熊熊燃烧起来,火光映红了永英那张愤怒的脸。
   永连撒腿就往海边跑去。海边,两个弟弟远远看见王宅冒出的烟火,他们知道那是大哥干的。东头的沙滩上传来急促的跑步声,永英气喘吁吁地喊了一声“上船!”兄弟三人急忙升起船帆,顺着南风向北急驶而去。
   夜,黑得像团墨汁,撒在海面上,浓黑而深沉。远远望去,王宅上空的火光照亮了整个渔村。永英又喊了一嗓子“升满帆!”他要趁着没被人发现,赶紧离开这块既爱又恨的土地。
   岸上人声嘈杂,烈焰腾空,王宅瞬间陷入一片火海。三兄弟谁都没吱声,所有的仇恨都倾注在烈火之中。
   夜,越来越黑。海风吹来,身上渐渐有些凉意。永英把罗盘定在正北方,海的那边就是大连的旅顺口。小时候,爹就告诉他,出远海必须带罗盘,定准航向照直走,就指定能到达目的地。永英明白这节骨眼上,罗盘就是哥三个的命!他把罗盘紧紧卡在船舱的夹缝里,不时瞅几眼,生怕丢失了。
   永英紧握船舵,随时调整航向。二弟永昶站在中舱,听大哥的指令牵拽帆绳。三弟永连蜷缩一团趴在前舱,不时探出脑瓜子向前张望,努力寻找能依靠的礁石,岛屿。每次都失望地缩回头,靠在舱帮上听船头激起的“哗哗”水声。他还是个孩子,在茫无涯际的大海上,害怕呀。
   初秋的夜,海面的温差越来越大。起雾了,永连脸上的雾水顺着脖子流到身上,冰冰凉。他知道,王秤杆一旦觉察到是他放的火,会要他命的。同时,眼前这条凶险的水道也会随时夺去哥三个的命。永英是第一次跑远海,心里的恐惧到了极点,浑身绷紧,甚至肌肉都有些僵硬,眼睛死死盯着罗盘和前方。在两个弟弟面前就是大人,就是主心骨,他强装镇静,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惊慌。
   永昶生性胆小,平日里什么事都听大哥的,被迫的逃难路上更是没了主意,大哥是唯一的依靠。他竖着耳朵听大哥吆喝,紧张得手一直在发抖,就怕拽错了帆绳。离家的滋味头一次尝到,心里沉甸甸的。想娘,想海草房,想家乡的海。想着,想着,脸上挂满了泪水。他怕大哥,三弟看见分心,几次借调整船帆的机会,偷偷抹掉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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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海路闯关东》以民国胶东渔村为背景,讲述永英三兄弟在母亲惨遭渔霸王秤杆迫害后,纵火复仇、冒死渡海寻父的故事。从被迫夜逃、怒海搏浪到荒岛遇险、货轮相撞,最终漂泊至大连海岸,兄弟三人以血泪交织的闯海之路,折射出底层民众在乱世中的生存困境与反抗精神。 小说艺术特色鲜明:开篇以诗意的海湾描写反衬人性之恶,月光下的银链与渔霸的乌黑秤杆形成刺目对比,暗示美好家园下暗涌的残酷生存法则。人物刻画极具张力,永英的倔强如礁石般刚硬,王秤杆的贪婪如毒刺般阴鸷,看庙老人燃尽生命的守护则如暗夜灯塔。叙事节奏如潮汐起伏,暴风雨夜的桅杆断折、荒岛庙宇的生死对峙、撞船时刻的血色黎明,层层递进的危机将命运张力推向极致。象征手法的运用尤为精妙,燃烧的宅院是复仇之火,海神娘娘像成为精神图腾,破碎船底上的血痕则化作时代苦难的烙印。 作品以闯海为镜,映照出旧社会的黑暗与人性的微光。三兄弟背负着丧母之痛在惊涛中突围,既是胶东儿女闯关东的血泪缩影,更是中华大地永不屈服的抗争寓言。当滩涂上歪斜的足迹延伸向迷雾笼罩的大连街头,那个关于生存与尊严的古老命题,仍在历史长河中激荡回响。【编辑:乐歌】【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5030100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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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乐歌        2025-02-27 13:26:59
  故事发生在民国十一年的胶东渔村,永英一家因为渔霸王秤杆的压迫,母亲被害,三兄弟被迫逃亡,途中经历海上艰险,最终到达大连。过程中有反抗、海上冒险,还有遇到帮助他们的老人,以及最终的悲剧碰撞,但最终获救。
人生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2 楼        文友:山狼海贼        2025-02-27 19:29:32
  感谢乐歌老师的精心编辑和高度评价。
   闯关东是胶东人民心中永久的疼。海路闯关东更是拿命赌生存。胶东人民的抗争精神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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