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枫】缘在上桥(短篇小说)
【缘在上桥】(短篇小说)
文/韦荣文
(一)
甜甜还没离开的时候,阿迪就来到了甘蔗地。他一边哼唱着当地流行的歌曲《上桥我的故乡》,一边在自家田里,手持柴刀,挥汗如雨地砍着甘蔗。
今年甘蔗长势喜人,每一根都有两米多高,圆润粗壮。阿迪心里盘算着,等卖了甘蔗有了钱,一定要给父母和媳妇甜甜添置新衣服。尤其是甜甜,嫁过来都三年了,自己都没给她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实在愧疚。
甜甜是个云南妹子,长得水灵,身材苗条。几年前她来情人湾游玩时,不慎溺水,险些丧命。是阿迪跳入河中,将她救起。为了报恩,甜甜自作主张嫁给了阿迪。
阿迪深爱着甜甜。这三年里,阿迪从不让她干山里的农活,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着,这让其他嫁过来的外地媳妇羡慕不已。
然而,让阿迪烦恼的是,结婚三年了,他们还没有孩子。甜甜也为此郁闷不已,怀疑自己是不是患有不孕不育症。
阿迪觉得自己还年轻,生孩子晚点也没关系。但阿迪的父母却不这么想,隔三岔五就对阿迪和甜甜念叨。一会儿说村头张三的孩子都三岁了,一会儿又说巷尾李四的孩子都上幼儿园了,这让阿迪夫妻俩不胜其烦。
这天,吃过甜甜做的早餐,阿迪便出门了。太阳刚从山尖露头,阿迪就已经砍了半车甘蔗。
突然,阿迪望见村后的三宝山上乌云密布,云层翻涌得厉害,就像一群受惊的黑山羊在狂奔。他心里猛地一沉,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回想起这几个月来,妻子每晚都催促他加夜班,天天对他温柔以待,他心里既甜蜜又有些疑惑。还有今天早上出门时,妻子甜甜一反常态,把他推出门说:“老公,别磨蹭了,快走。你爸妈早去甘蔗地了,你要是迟到,他们又该唠叨了。”
阿迪当时还笑着打趣:“老婆,我爸妈就是嘴硬心软,说说而已,哪会真骂我。你乖乖在家等我,中午给你带好吃的甘蔗回来。”甜甜有些呆呆地站着,眼睛红肿,含着泪水,似乎在躲避他的目光,只是一个劲地催促他快点去干活。现在想来,她早上的表现分明像是在告别!
阿迪放心不下,扔下柴刀就往家跑。路上被石头绊了一跤,膝盖磕出了血,他也顾不上,心里只想着立刻见到甜甜。当他气喘吁吁地推开家门,屋里静悄悄的,只有桌上的几页信纸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阿迪颤抖着双手拿起信,只见上面写着几行娟秀的字:“老公,我走了。我可能得了不孕不育症,或许治不好了。你家世代单传,我不想拖累你。我走后,你再找一个吧……”
阿迪只觉得天旋地转,发疯似的冲出门,一路向上桥码头狂奔。在九龙潭遇到陆婶,他赶忙打听;来到村外的大榕树下,又向路人询问。陆婶和路人都告诉他:“你老婆和一个男人刚走不久。”
“男人?”阿迪一愣,但来不及多想,沿着码头路冲下河岸。
此时渡船已经驶到江心,阿迪在河岸边扯着嗓子大喊:“甜甜!甜甜!你别走,回来啊!”
渡船上的甜甜扶着栏杆转过身,满脸都是泪水。
阿迪急了,“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拼命向渡船游去。
情人湾宽阔的河面上微波荡漾,只见阿迪双臂划水,向着远去的渡船奋力冲刺。船上的乘客惊呼起来,有人扔下救生圈。
“你这个傻子!”甜甜哭喊着。
阿迪呛了几口水,却仍不停地往前游:“别走了好不好?你要是再走,我就一直游到对岸!”
甜甜终于不忍心了,哭着跺脚说:“你这个呆子,快上来!我不走了还不行吗?”
“不可能!今天必须走!”这时,船舱里突然窜出一个男人,“我可没时间来回折腾。”
阿迪一看,一个看似有钱的男人紧挨着甜甜,他怒火中烧,质问甜甜:“那人是谁?”
(二)
阿迪用力翻身爬上船,浑身湿透,紧紧抱住甜甜:“有病你说啊,我们一起治。别这样偷偷跑走好吗?不然我天天跳河追你!”
船上响起一片掌声,甜甜把头埋在阿迪湿漉漉的怀里,小声说:“那……那你答应我,以后不准再跳河了。要是你溺水了,我怎么活啊。”
“好,以后不跳了。”阿迪抹了把脸上的水。
阿迪转过头,怒目圆睁地盯着那个男人:“你是谁?想趁机拐走我老婆吗?”
“别乱说!”甜甜气得挥开玉拳捶向阿迪,但却被怒气冲冲的阿迪推开:“好啊,甜甜,背着我找了个野男人!说,你到底瞒着我多少事?”
“你胡说什么呀!”甜甜气歪了脸颊。
“我胡说?我说什么你不清楚?你说去治病,现在倒好,还冒出个奸夫!”阿迪此刻挥舞双手像一头愤怒的狮子。
“你别冤枉我!”
“我冤枉你?”阿迪握着拳头,“要不是我追来,你们现在指不定在哪逍遥快活呢!”
这时,船舱里议论纷纷:“这年头还有人私奔啊?”“真不知羞耻!”……
“你们别瞎猜了,我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甜甜委屈的嚎啕大哭。
“那你说,这男人到底是谁!”
甜甜正要开口解释,却被那男人一把拉住。男人冷冷地看了阿迪一眼:“她的病你一直不管不顾,现在你还没资格知道我的身份!”
男人转头低声对甜甜说:“别说了,走吧。”
甜甜咬了咬嘴唇,对阿迪说:“你先回去吧。”转身带着满心的无奈和痛苦,任由男人拉着她钻进了停在左岸码头的豪车。
“等一等。”阿迪冲过去,趴在车窗外面,大声呼喊甜甜的名字:“我在上桥等你!你快点回来。”
甜甜不知该说什么好。要是自己的不孕不育症治不好,回来又有什么用呢?不仅阿迪可能会嫌弃自己,村里的人也会对她指指点点。
“以后再说吧。”甜甜轻声说。
阿迪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男人带着妻子渐渐远去,消失在沿河公路的尽头。他呆呆地站在空荡荡的码头上,浑身无力,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回到家后,阿迪整日魂不守舍。父母叫他吃饭,他也只是机械地扒拉几口,便又回到房间发呆。甜甜走后,家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只剩下无尽的沉默和压抑。父母看不下去,对他说:“走了就走了,大不了再找一个。”
“你们懂什么,老婆哪有那么好找?天天念叨着孙子、传宗接代,说得我饭都吃不下。难道人结了婚就一定要生孩子吗?”阿迪怒目圆睁对父母吼道。
“我们说错了吗?你看看同龄人,哪个二十几岁还没孩子?你看村头张家,结婚比你晚,都有三个孙子了!真羡慕人家,人丁兴旺……”
“这能怪我吗?”
“不怪你怪谁?二十出头了,还没孩子,还有脸在这里吼!”这时门外传来吆喝和一阵齐刷刷的脚步声。
阿迪一看,大惊失色。他急忙收起怒气,换上笑脸迎出门外。
(三)
来人是阿迪的大舅,也是上桥村的族长,在整个上桥、下柳一带那可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他带着一帮族人,来给阿迪的父母撑腰了。
“族长,您请坐。”阿迪恭恭敬敬地摆好椅子,招呼大舅族长坐下。
“刚才我们听见你对父母大声吼叫,怎么回事?”族长接过阿迪递来的烟,猛吸一口,缓缓吐出烟圈。
“没啥大事,就是点家务事。”阿迪想把事情瞒过去,说话都不敢大声。
“你当大舅我耳聋吗?”族长猛地一拍桌子,“你父母想抱孙子有错吗?”
“没错没错,只是这事儿急不得,而且甜甜身体不好。”
“你别找借口。我听说你想学城里人当丁克,有这回事吗?”
阿迪咧咧嘴说:“大舅,这是别人污蔑我。在传宗接代这件事上,我可不敢马虎。”
“你还认真?你个不孝子,是不是想让韦家断子绝孙?”阿迪的父亲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爸,您别着急。您不是盼着抱孙子吗?等以后孙子绕膝,您就不会抱怨了。”
“抱孙子?今天媳妇都跟别人跑了,你拿什么抱?”阿迪的舅妈也忍不住插话。
阿迪低着头,不敢吭声。
“你们各位亲戚可得帮我劝劝这不孝子,好好的一个家,都被他弄散了。”阿迪的母亲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向众人求助。
“是啊,族长,姐姐太可怜了。都五十好几了,还抱不上孙子。您一定要好好教训阿迪。”
“对!一定要让他知道怎么做个孝子。”众人纷纷附和舅妈。
“好!”族长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皮鞭,在阿迪面前晃了晃,“阿迪,你看清楚了,这条皮鞭是我们祖传的传家宝,专门用来惩戒违背族规的人。这是从成年野牛身上生剥下来的,用生盐浸泡了四四一十六天,又在烈日下晒了七七四十九天。韧性十足,五匹马都拉不断;坚硬无比,比得上碳钢板。要是这皮鞭落到人身上,别说肉身,就是铁打的,也得碎成瓷片!”
“大舅,不,族长,您就饶了我吧。我同意生孩子还不行吗?”阿迪看到皮鞭,吓得不轻,没想到族规这么严厉。
“女人都跑了,你跟谁生去?”
“我去找她,砍完家里的甘蔗,我就出去找她。”
“好!既然你这么有决心,我就信你一次。给你两年时间,必须给韦家添丁。”大舅族长收起了皮鞭。
……望着众人远去的背影,阿迪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他知道这次是躲不过去了。
生儿育女,一个巴掌拍不响,得赶紧把甜甜找回来。可家里甘蔗还有一大片没砍完,怎么去呢?阿迪思前想后,又无奈的摇了摇头。其实,砍了的还没拉去糖厂卖,堆在路边像小山一样,外面的甘蔗都快风干了,谁看着都让人心疼。
阿迪想给拉甘蔗的司机送点好处,让他先把自己的甘蔗拉去糖厂过磅,可司机听了直摆手:“你不知道糖厂现在等着过磅的车子一眼望不到头吗?”
唉!阿迪叹了口气。
日子一天天过去,甜甜依旧音信全无。阿迪每天都会去上桥码头、大榕树下等,盼着能看到甜甜回来,希望奇迹出现,可每次都失望而归。
终于有一天,甘蔗砍完了,糖厂的钱也到账了。在一个小雨淅淅沥沥的中午,阿迪告别父母,背起行李,踏上了寻找甜甜的路。
(四)
话说甜甜那天在上桥码头和阿迪分别后,一路向西走了两天两夜,一路上哭成了泪人。
“到家了。别哭了,有什么好为那种人流泪的?”男人打开后座车门,“别哭了,等下被邻居看到该笑话了。”
甜甜止住抽泣,红着眼走进了云南娘家的院子。
“我闺女回来了。”甜甜母亲听到汽车熄火声,从屋里出来,正好和进院的女儿碰面。
“妈妈——”甜甜扑进母亲怀里,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大哭。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母亲把甜甜扶到凳子上坐下,帮她擦去脸颊上的泪水。
听完甜甜的诉说,母亲叹了口气:“这或许就是命运吧。什么都讲究缘分,夫妻缘、父子缘等等。不过我听人说,缘分也有来得晚的,就像有的人老来得子。”
甜甜一听,黯淡的双眼突然闪过一丝光亮:“是啊。我三婶就是这样,先是领养了一个孤儿,后来感动了上天,五十岁的时候生了双胞胎。”
“以后多行善积德,求个好报。妈妈老了,就盼着抱抱外孙呢。”
“妈,看您说的。不过这次表哥去接我,引起了误会。不知道阿迪会不会原谅我。”甜甜又担心起来。
“他不原谅就不原谅,天下男人又不止他一个。我们村里王家儿子,开了好几家工厂,资产过亿,还对你一往情深,说非你不娶。姑妈,您快劝表妹和那个穷小子离婚,嫁给王家,一辈子衣食无忧!”
“表哥,你别乱说。人家有钱是人家的,我们能去沾光吗?”
“表妹,你那个老公有什么好?住在山卡拉里,公路都不通,回家还得过河。”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反正我不会离开他,除非他不要我了。”
“唉,你真是死脑筋。趁着他不知道你住哪,干脆把他甩了!表妹夫和你结婚三年,他给过你什么?春节初二,连让你回娘家的路费都没有!每年就指望那一亩三分地的甘蔗收入,买件衣服都难。”
“别说了!我不许你这么说他!阿迪为人本分,又肯动脑筋,将来肯定有出息!”
“你别太天真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除了你的身体,他们根本不会考虑责任。”小姨也加入了表哥的阵营,对甜甜一顿数落。
“别说了!”甜甜满脸怒色地吼道,“你们太过分了。”
“我们都是为你好才这么说。既然你不爱听,我们也懒得管。”
大家不欢而散。
晚上,甜甜一夜没合眼,在床上翻来覆去。表哥和小姨的话也有道理,阿迪是个男人,男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这次自己不顾他的苦苦哀求,执意回娘家,还没来得及解释,不知道阿迪会怎么想。
第二天,甜甜找到母亲,说想回婆家。
“既然回来了,就先去医院检查一下,有病治病,没病也安心。妈妈想让你多陪陪我,等你父亲出差回来再回去也不迟。”
甜甜一想,自己确实好几年没回娘家了,便答应了。
初春,云南农村的清晨,倒春寒正在肆虐。山坡上覆盖着一层薄雪,空气中寒意十足。
甜甜冻得直搓手,母亲去柴房抱来一捆柴火:“闺女,过来烤烤火。”
母亲熟练地在火盆上架好柴火,又找来一些苞谷皮,点燃后放进柴火缝隙里。不一会儿,干柴就熊熊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