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四到外地城市考察，办完了事情，在大街上逛，不想碰到了王五。当时，李四真不敢相信面前这个胡子拉碴，衣着普通的人就是老同学王五。但江山易改，人的相貌难变，眼前的人真是那个当年读大学谈恋爱时和李四争风吃醋的王五。
　　 当年，李四和王五就读于一所普通高等学校。大四下学期，成绩一般但人都长得很帅的李四和王五同时喜欢上了班花张珊。面对两支同时射来的丘比特之箭，张珊不知道该躲闪哪支，面对哪支。李四和王五见张珊含而不露，意向不明，就暗中较上了劲，甚至有一次还在校园里大打出手，结果李四和王五互相被打成了熊猫眼。
　　 但没想到，这样争风并付出了代价的结果却是，直到毕业，二人各自为张珊种下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都还只是开在自己的心里，谁也没能摘下一朵送到张珊面前，让她闻到一缕芳香。这样吃醋并付出了代价的结果却是，张珊为了能从二人的感情纠葛中解脱出来，选择答应了另一位同样喜欢她的同学的求爱，这位同学相貌平凡，但沉稳内敛，这让李四和王五大跌眼镜。
　　 李四和王五都骂对方有病。其实是都觉得是对方搅了自己的局，心里不舒坦，不服气，就从朋友变成了爱情上的“敌人”。
　　 毕业那天，班上合唱歌曲《二十年后再相相会》，结束时，李四竟意外地拉起王五的手，有些阴阳地说：“二十年后，我们再见？再看？”王五有些怪气地回答：“好，也许要不到二十年呢，再见，再看。”
　　 从此相忘于学校，行走在“江湖”，各安到天涯。但没想到，正如王五所说，还没有等到二十年，才十五年时间，就在这个城市意外见面了。这个城市是王五所在老家的城市。
　　 李四上下打量了王五几眼，当时就笑了，高兴得就象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
　　 李四说：“老同学，恕我直言，看你这样子，这些年混得不咋样吧？”
　　 王五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了李四来他老家城市干啥。李四说：“毕业后回到老家城市了，自己办了个公司，不想这两年赚了，这次来这里，是想办个分公司，扩大规模，哈哈”。话里明显有显摆的意思。
　　 王五问李四：“那你到底做哪门子生意？”李四一五一十地说了。
　　 李四问王五：“那你这些年到底干啥？”
　　 王五想了想说：“惭愧，和你一样，回到老家城市来，自己办了个公司，不想这两年亏了，垮了，欠了一屁股的账，婆娘一天到晚埋怨个不停，现在成无业游民了，出来散散心。”
　　 李四竟又嘿嘿自笑了两声，说：“那这样吧，鄙人本城市的分公司正好需要一个高级策划兼文员，如果老同学一时没去处，又不嫌弃，来公司屈就怎样？老同学当年的情书写得那么好，一流的文笔，挺适合的，哈哈。”
　　 王五又想了想，就答应下来。待李四的分公司开好后，就去上班了。李四给了王五不错的报酬。但不同的是，李四并没有安排王五做白领高端的策划工作，而是普通的办公室工作，还给王五任了办公室主任职务。材料倒不多，主要是后勤杂事情。
　　 可王五并不计较。除了公司后勤方面的事，只要李四每次来分公司，王五都提前把他的办公室打扫好，空调开好，给李四倒开水，买烟酒等，认认真真地干着。
　　 看着王五跑前跑后忙碌的样子，李四很满意，更满足。大学毕业时和王五说的话在他心里已经有了铁定的答案。
　　 有时，王五会向李四请假一两天，称家里有事，李四倒也大度，不但准假，还没有扣工资。这让王五很感动。
　　
　　 二
　　 这天，李四叫王五去参加一个聚会。李四问还有谁，王五神秘兮兮地说：“去了就知道了，你只要不像当年那样犯病就是了。”
　　 到了李四在城内最豪华的酒店订下的包房，王五才发现客人只有一个，竟然是张珊，虽然已不是大学时的清纯模样，但还是那样漂亮，而且风韵成熟了许多。
　　 王五心里一阵翻腾，有些不自在。张珊倒是很大方，主动向王五伸出了手，笑着说：“这就是缘分，十多年后又见面了”。王五不再拘束，自然起来。
　　 李四叫来了外卖，开了一瓶法国红酒，三个人一起吃喝起来。借着酒兴，李四对王五说：“意外是吧？还是我来告诉你，张珊同学也加盟本公司了，我们是在上周的业务恰谈会上遇到的，没想到做同一样的生意，一商量，她就同意以她的人脉资源入股，整合到一起了。”李四把“整合到一起”几个字说得很重。又转过头对张珊说：“王五同学现在是我们公司的职员，为公司，为我们服务的，哈哈。”同样把“服务”两个字说得很重。
　　 王五对李四和张珊拱拱手，说：“惭愧，这些年混得差，比不上两位同学。当然，比起李四同学就更差了，当年在学校时，我不该……”
　　 张珊打断王五的话：“当年的事不提了，我们是同学才是最重要的，这不，不又重新走到一起了？”
　　 三人又各自聊起了毕业后的情况。王五说：“我的情况嘛就不说了，李四同学都知道了。”李四补充说：“他因为生意失败了，没混好，女人现实得很，已经不理他了。”接着又说：“不过，女人如衣服，脱一件就再穿一件，现在这社会，只要有钱有地位，哪里会没有女人？就怕你没钱也没地位，只要有了这两样，想跟你的女人多的是，哈哈！你看我就不缺……”
　　 见张珊盯着自己，李四自知说漏了嘴。张珊淡淡一笑，说：“你说的也许有道理吧。我毕业参工一年后，就和他结婚了，你们也知道的那个在学校时性格内敛、不事张扬的同学。我当时为了不让你们产生更大的矛盾，当然也为了摆脱你们，答应了他。他后来考上了公务员，性格也适合在官场里混，几年后就提干了，可有了权力地位后就变了，一个更加年轻漂亮的女人喜欢上了他，他出轨后，没办法，我们就离了婚。”
　　 听到这里，李四和王五不由自主地说：“你现在是单身？”
　　 张珊说：“是，那又怎样？”
　　 李四兴奋起来，一口把杯子里的红酒喝干，自己先满上一杯，又给张珊斟满，大声说：“来，我单独和你干上一杯。”
　　 说这话喝酒时，李四特意盯了王五一眼。王五没说什么，眼睛眯成一条逢，但李四和张珊都没有看见，也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到底在想什么。
　　
　　 三
　　 有了张珊的加盟，李四的分公司生意越做越大，效益可观。李四决定把总部搬到分公司所在的城市，也是王五生活的、与王五和张珊十五年后相遇的城市来。
　　 工作时间以外，李四时不时约张珊出去喝酒、健身、美容什么的。公司上下谁都看得出来，不是单身、身边也不缺女人的李四在追求单身的张珊。王五自然也知道。
　　 这天，张珊对李四说：“怎么能让王五同学一直干后勤方面的事情呢？还是把他安排到总部来，轻松点的管理岗位上，他又不是干不下来。”
　　 李四想了想，同意了。不想王五却说：“还是算了吧，快过年了，我也不一定干得到好久了，年后可能就要走了。”这让李四和张珊有些意外。
　　 春节前一天，李四去另一个城市出差，说是出差，其实也不知道到底去干什么，连张珊具体也不知道。这时，王五给张珊打来电话，约她出来聊聊。
　　 在一个咖啡馆，两人第一次单独见面。王五一改平时的沉稳，快言直语地和张珊聊起来。
　　 王五对张珊说：“今天专门约你出来，是想告诉你，你来以后看到的、知道的我的一切，都是表象，都不是最真实的。真实的是，我的企业并没有亏损，更没有垮，目前红火着呢，我老婆是总经理，她一手在打理，我作为董事长，没有多少具体事做，平时只是与老婆微信电话上交流即可。当然，有特殊情况和要开董事会议，我还是要亲自去的，这就是我有时请假的原因。”
　　 见张珊认真听着，王五接着说：“但我知道，市场经济下，再好的企业，也不一定花会百日红，也有可能随着政策、环境的变化而发生变化，经营困难以致亏垮，做生意，人无我有，人有我新，人新我改才是王道，所以，那天在街上偶然遇到李四，知道了他做的生意是与新型环保相关的产业，企业也兴旺，可我在这方面还是空白，没有经营思路也没有资源，就想向他请教。”
　　 “那几天太忙，我连胡子都没时间剃，可没想到他看了我的穿着打扮，二话不问，就开始带着洗刷的口气跟我说话……”王五接着说。
　　 “于是你就编了你公司垮了以及和你老婆有矛盾的谎言，装着走投无路的样子，接受了他的邀请，来公司打工，目的主要是来暗中学习，甚至打探，对吧？”张珊听明白了。
　　 “是的，可他只让我干后勤方面的事，其实也不是不相信我，更不是可怜我，从相遇那天我早看出他是为了看我的笑话，满足他的虚荣心，我就装着，隐忍……一段时间后，我打算离开了，可正在这时，你出现了，所以，我又留下了，目的是……”王五说。
　　 张珊说：“看来时间真是个打磨器，现在的你再已不是当年学校那个楞头青了，好稳得起，想起来还真有点可怕。那你说，你还有什么目的？”
　　 “是为你啊！当年，在学校时，我们两个争你，都失败了，可那时毕竟是学生，看不到未来，现在，他李四是成功者，可我也是。他没得到的不甘心，我也不甘心……”
　　 说着，王五一把握住张珊的手，动情地说：“珊珊，我当年是真心喜欢你的，现在还是。我，你……”
　　 张珊面带着笑容听完，慢慢地抽出手，说：“你还想和李四竞争？”
　　 听了这话，王五急了：“那你们，该不会已经？公司上下都传言他在追你，李四那得行，女人多的是，你又不是不知道。”
　　 “哈哈，那你以为呢？”张珊大笑起来，反问王五道：“那你不是还有老婆吗？而且那么优秀，家庭幸福，咋说喜欢我？”
　　 王五无言以对。两个人杯中的咖啡，都凉了，谁也没有再喝一口。
　　
　　 四
　　 几天后就是春节，但谁也没想到，一场疫情突如其来，春节欢快的脚步也停摆下来。李四和王五暗中较劲追求张珊的脚步也不得不放慢下来。毕竟，春节是企业销售经营的旺季。毕竟，疫情不明就里，来势汹汹，给家庭、社会，还有所有知道不知道的明里和暗里的悲欢离合都带来了一定影响。
　　 一些企业的经营发生了困难。但李四的企业的部分产品恰好与防疫有关，李四看准时机，加大这种产品的生产规模，企业稳住了。
　　 王五在和张珊单独约会后的第二天离开。走之前给还在外地的李四打了个电话，象说来就来一样，说走就走了。
　　 王五回去后，利用在李四公司当管理的短时间学到的生产技术和经验，改装生产线，请来技术人员，也做起了这种防疫产品，成功转型，企业有了新的造血功能。
　　 新产品投产后，王五又私下约见张珊，这回主要是想请她去他的公司。张珊说：“从李四的公司又跳槽到你的公司，这样有意思吗？能看到两位老同学在关键时刻都有了新发展，我就很满足了，毕竟，我们是同学，毕竟，你们当年都喜欢过我。”
　　 张珊说：“我也实话告诉你，我准备从李四公司退股，自己去外地也办一个同样的企业，李四也同意了。”
　　 张珊离开的那天，主动约请李四和王五。还是他们三人第一次聚会的那家酒店的同一间包房。张珊说：“今天请两位老同学，我做东，我已买好了单，谁也不准争。”她把“争”字说得特别重，李四和王五似乎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都说话是酒撵出来的，一点也不假。几杯酒下肚，话就自然多起来了。因为有言在先，也许是王五已经离开了，张珊也即将离开，李四这次倒很低调，言语得体，没有了轻视王五的意思。李四说：“你们两个走了，又回到原点了。十多年后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却又要走了，看来真是天意。”
　　 “不，也有人为。”王五说。张珊也重复说了一句。
　　 “你难道真不喜欢我？当年，现在……”酒量并不大的李四有些伤感，很快上了头，直言问张珊：“你来这大半年时间，还看不出我的真心？”
　　 “当年都没有的感觉，都没能的事，现在难道还行么？”张珊还是不置可否，淡淡地说。
　　 王五本也想问张珊同样的话，但不好再问下去。
　　 “啥子不得了嘛，女人如……”也许是有些愠怒，李四脱口而出。
　　 “女人如什么？女人如花，女人如雾，女人如水，女人也如书。”见李四好像要冒出“女人如衣服”那句不够雅的话，王五赶紧接过去。
　　 “在你们男人眼里，女人如什么就是什么吧，不同的人肯定有不同的理解。”张珊笑起来：“我也许什么都不如。我只是你们的同学而已。”
　　 三个人默默地喝酒。只是李四和王五只顾想其他的，谁也没注意到，眼泪从张珊眼角流出来。
　　 “算了，还是不说这些了吧，今天我们来聊聊疫情。”张珊很快打破了沉默：“这场疫情是由病毒产生的，这并不可怕，现在可怕的是，产生这疫情的病毒不知是从哪里来的，用什么药能治疗。”
　　 张珊自顾自地喝了一口酒，继续说：“其实，人生会有很多病毒伴随，产生多种病，身体的病我们能有强烈的感受。可心里的病，自己得了就不一定能自我感觉得到了，比如，文学作品中写的不可救药的相思病，一味想得到想占有的病，想超出别人满足虚荣心的病，这些病都是灰暗的……虽然不是由直接的病毒引起，可也由间接的病毒引起……这些病，不知道病原体从何而来，也许从没有病原体，也许与生俱来……”
　　 “我可能就是你们两个的病原体吧。”又说：“两位老同学，你们俩互掐了这么久，我真想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都过去了这么些年，你们难道还不能放下吗？岁月难道还不能冲淡那些雾中花水中月的想法吗？你们难道就不能活得阳光通透些吗？”张珊说完，把杯中的酒一口喝干，提上包，就要走了。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李四和王五站起来，异口同声地问。
　　 张珊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去我该去的地方。有疫情，你们多保重，祝安好。”
　　 “那我送你吧？”两人又异口同声地说。
　　 “放心吧，酒没醉，也不需要送的。”张珊说着，大步走向电梯口。
　　 李四和王五没有说话。两人拉开包房厚厚的窗帘。他们看到，楼下，张珊长发飘散，用手托着脸，似乎在擦眼泪，身子一抖一抖，苗条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浓浓的夜幕中。
　　 （发表于《巴中文学》2022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