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宁静】家用电器的变迁(散文)
我的记忆停留在七十年代中期。再往前,我的年龄幼小,没有记忆。记得在那个时候,我们那一带连电都没有,照明要用煤油灯。我们家晚上油灯下的生活是妈妈蘸着微弱如豆的灯光纳鞋底,割鞋帮,或缝补衣服。姐姐就着这样的灯光勤奋地写字,做数学题。煤油烟子凝练成黑色的烟柱,扶摇上升,然后魔幻般消失在空气里。煤油灯在卧室,正中间的一间屋子就黑洞洞的。其实我说这句话也有点片面性,如果赶上月亮来家访,保不准明澈的月光会毫不保留地从窗子或门缝里泻进来,撒上一地的银白色。即使没有月亮的眷顾,屋子里也不寂寞。我们家悬挂在门楣上的话匣子会按时输送进来很多的文艺节目,一直到夜里八点半才停止播音。
话匣子确实魔幻,一根又细又长的金属丝从褐了色的电线杆子上扯过来,接在封闭的木匣子里,再从木匣子里扯出一根线,插在地上,里面就有声音,能说会唱。这个反人类的怪物惊起我无数次的好奇心,总想撕开那层蒙皮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每次都被妈妈及时呵止。看得出来,这个东西对于我们家人来说,太重要了,简直是心肝宝贝的存在。在那个年代,话匣子可能是一般家庭最拿得出手的家当。它会每天按时以欢快的情愫把人们精神层面照耀成瑰丽的颜色。
从话匣子里传输过来的节目每天分三个时段。早上是从凌晨五点半开始。开始时音乐响起。音乐是国歌,是义勇军进行曲的曲子。每当这个时候,姐姐就得起床,然后洗漱完了,背着书包上学,成了妥妥的定时闹钟。而每当这个时候,我的瞌睡虫也随着音乐的节奏抛到九霄云外,起床,邀约小伙伴玩耍。
话匣子几乎每家都有,无论走到哪儿,都能听同样的节目。有相声、笑话、小说连播等,最后压轴的是天气预报。而我最喜欢听的是文节目里的小说朗诵。那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朗诵的是因《天下无贼》而名声大振的丰县作家赵本夫先生写的处女作《卖驴》。播音员是女的,她夜莺出谷般的音质常常牵绊着我不由自主地搬个小板凳坐在话匣子底下,托着腮帮静静聆听。
我终于如愿以偿地揭开了话匣子隐秘多年的面纱。那时候已经到了七十年代末期,尚好一点的家庭已经拥有了一部可爱的收音机,话匣子不再是人们的必备品。我们家也是。当我把爸爸从门楣上摘下来的话匣子撕开蒙皮的时候,心里很失落,里面除了一块小磁铁,还有周围的纸制品,任何神秘的东西都没有。
到了那个年代,人们想听文艺节目,了解外面世界的主要载体变成了收音机。
收音机比起话匣子,相较于功能量,那简直是云泥之别。只要你打开收音机的开关,将调频旋钮旋转到不同的波段,都能收听到意想不到的节目。有时候调到某一特定点,还能收到敌台。所谓的敌台就是台湾台。听说这种电台受到有关部门的严查,也不允许民众收听,兼之干扰音特别大,没有谁干这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一般听到这种声音,都赶快换频道。
又过了不几年,有的人家纯粹为了听歌曲或戏曲、评书、大鼓书之类,会买一部电唱机。电唱机比起收音机的费用那可就昂贵多了。有了电唱机,还要买唱片。那时候的科技不发达,一张唱片刻录不了多少东西,一部《杨家将》评书的总唱片量就要厚厚一叠。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而真正沉下心听,用不了多少时日,这一部评书就听完了。人们大多不喜欢嚼陈馍,听完第一遍,就不想听第二遍,于是还要再接着买新的唱片。就这样周而复始,家里面的唱片渐渐堆成了小山,还要不停地继续购买下去。这种电唱机有电机驱动,用的电池也特别多。日子不可长算,慢慢对人们的日常需求就有了影响。基于此,人们对于电唱机的购买欲就没有购买收音机的诉求强烈。收音机的使用成本很低廉,只需要安装几节电池,调到自己喜欢的频道即可。不过,也有弊端,听评书之类的时间关键强,要按时收听,中间还要穿插广告。有时候还有别的频道和杂音干扰。它不像电唱机,只要有唱片,想听什么都可以。
随着社会的发展,到八十年代初期,收录机成了流行趋势。收录机相较于收音机和电唱机,就不能同日而语了,它一机兼容多种功能。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县城或乡镇,各种音像社林立四起。那时候人们的生活水平确实有了起色,在物质享受上也有了奢侈的资本,但比起动辄七八百块钱的电视机来,还是微不足道。
电视机,这一个在八十年代初期非常响亮的名字,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也是望而却步的。人们知道有这种东西的存在,知道打开它就能看武侠剧,就能看丰富多彩的娱乐节目,简直把一个未知的世界尽收眼底。就是不知道得是怎样的经济基础才能把它“请”回家。
在我们方圆几里,最先有电视机的人家,是我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离学校不远的朱庄村,是十四英寸的。那时候我们对电视机屏幕尺寸的大与小,没有一点概念,只知道那户人家是钟鼎级别的存在。听说那家的主人是海员,常年随国际远洋货轮出国,收入非常丰厚。
同学们简直是兔子的耳朵,对周遭的风声非常敏感,在那户人家将电视机“请”进家的第四天,就听说了这件事情。于是就有同学按耐不住躁动的心,跑到他家里饱了眼福。他们像乞丐赴了一次丰盛的晚宴一样,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不得不用嘴皮子谝一谝,迫不及待地在第二天的早上,将所看的内容在教室里传播得有声有色。同学们都很新奇,大多数同学连电视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更别说看到里面播放的内容了。于是同学们像贪吃的小猪拱翻了绿豆筐子,到了晚上放学以后,一个比一个往那儿跑得欢。从那以后,一准每天早上,教室里就能听到他们声情并茂的讲演。那一刻,他们会因饱览一次电视节目而汇聚无数的光环。
在那户人家买来那台稀奇的电视机时,正在播放香港古典武侠连续剧《射雕英雄传》。我也有幸看过几次。这也是我在那一段时间,可以以此拿来作为炫耀的资本。不过,仅几次而已。
那时候我们初一开学时间不长。学校教室刚刚修缮,还没有拉电,无法上灯课。这也促使顽劣年龄段还没有完全褪去的同学们可以忙里偷闲,找到了打发闲暇时光的好去处。而我不同,很多事情等着去做,要割猪草,割羊草,家里还养着许多的兔子,需要我割草喂养。即使没有这些,还要为家里分担力所能及的家务活。
爸爸是村里的果树技术员,在吃大锅饭时,他为村里培育了好多果园。后来土地分配到农户,我家就专业育果树苗。父代子传,我也好像继承了爸爸的衣钵,根本不怎么观察他嫁接果树,就耳濡目染地学会了。而且学会得非常早。在小学五年级暑假就随着嫁接果树的专业队伍征战南北。我不仅能独当一面,还可以把部分人甩开一大截子。
初中一年级暑假开学档,刚好是秋后的一次果树苗嫁接时间。那一天下午放学尚早,我也非常自觉地拿着嫁接刀蹲在我家苗圃地里嫁接树苗。那天我姑妈家里的表哥也在帮忙。我们一边嫁接树苗,一边攀谈。我问他才一年的苹果树苗怎么会结苹果。这的确是真的。几天前我在苗圃园里发现并摘下来吃了。他问我有什么反应。我说不甜不淡,没感觉。他诙谐地反问,怎么会没感觉呢?那可是供奉王母娘娘的仙果,吃了它可以长生不老。我就咯咯咯地傻笑。正在这时候,后村的存存来邀我,说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看电视。我非常愿意,做梦都想去,虽然从家出发到那儿有四里多路,而且靠双腿丈量。我已经习惯了,每天上学、放学两个来回,全是靠十一路。天天如此,也不在乎多跑上一趟,更何况是去看那新鲜玩意儿。
得到爸爸的恩准,我激动得连忙把嫁接刀掼在地上,踏上了征程。我们走到那里的时候,残阳余晖抵御不住夜幕来袭,昏濛濛的暗影塞满整个天空。但见在他堂屋门外面放着一张桌子。处于未开启状态的电视机就在桌子上摆放着。在走廊柱子上绑着一根竹竿。竹竿顶端有一个金属制作四角八叉的东西。一条长长的皮线从高杆子上引下来,连接在电视机上。后来才知道,那个被竹竿高高举起的东西是天线,接收信号用的;那条皮线是馈线,传递信号用的。
朱庄地多人少,院子都特别宽敞。在离电视机不远的地方摆放着很多的小板凳。板凳有坐着人的,还有空着的。那空着的肯定是同村人摆放的,为的是提前占一个好位置。那家主人到七点半左右打开了电视。他们分明已经掌握了各个电视台具体什么时间播放值得观赏的优秀节目。刚开始,屏幕飘雪花,满屏都有。它飘雪花的时候,喇叭里还发出滋滋啦啦的杂音。那家的主人只是稍微转动竹竿,屏幕很快就清晰了。那天主要播放的依然是根据金庸名著改编的电视连续剧《射雕英雄传》。许多年过去,直到现在,我还仍然记得黄蓉一改小乞丐的装扮,在一叶小舟上精致打扮之后,兰花指挑开窗帘,口里甜甜地喊着靖哥哥。那一定格成了我最美丽的记忆。一瞬就是永恒。也是从那时起,翁美玲绰约媚丽的风姿遏止了我对所有影星的审美。潜意识里,我认为生活中的黄日华与翁美玲一定是和电视剧中一样,是一对甜甜蜜蜜的小情侣,或恩爱有加的夫妻。实则不然,许多年以后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刚开始,宽敞的院落还能容得下文艺饕餮的人们。待吃过晚饭,来看电视的人越聚越多,不仅院子里挤得满满的,连墙头上也骑着好多人。我本来是站在正对着电视机的有利位置,观看效果非常好。随着看电视的人不断增多,且我正在成长期,海拔不够高,只能透过人缝隙观看。当然,虽然观看质量不怎么样,一点也没有耽误我第二天早上以此为藉,在班级里炫耀颇丰的谈资。
后来我又去那里观看好几回。每次的感受都是呼吸紧促,观众呈云集之状,满院子骚动着不安分的幢幢人影,他们彼此簇拥,似骤然而成的密云疙瘩。大概过了不到一年,距离学校四里多路的闫庄诞生了第二台电视机。当然,他们家观看电视的盛况完全可以比肩朱庄电视机主。
我家的电视机是周围村庄里第二台。比闫庄的晚了两年。第一台电视机也在我们同村,后来我与他家的孩子成了把兄弟。虽然我家电视机在我们村是第二台,仍然是稀缺资源,因为外村空白。远近几个村仅两台电视机,根本满足不了人们观赏的需求。于是我们家里也自那时候开始了和朱庄电视机主一样的热烈效应。一到晚上,院子不再是院子,院墙也不再是院墙,到处都是挤挤压压的人。我们家人所能做到的就是每天早早吃过晚饭,将电视机搬出屋外,调好清晰度,以供如饥似渴的人们分享一道又一道的文化盛宴。我们再将所有的板凳搬出来,供行动不便的老年人等坐着观赏。那时候正在热播根据琼瑶同名小说改编的电视连续剧《在水一方》。后来才知道她的这部连续剧收视率特别高,以至于万巷皆空,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被打破。这也就无怪乎我家院子里的小木床被人满为患地坐塌了。
这是一件趣事,但凡坐在那张床上的当事人一直到现在提起来还都禁不住哈哈大笑。那张床是我爸爸凿制的。他连一点木工基础都没有,全凭一腔热火劲儿,锯圆木,晾晒,借本家叔叔的锛凿斧锯,自己放线,自己下料,自己开榫、凿眼,直到安装完成。隔行如隔山。这种没有经过木匠指点而生产出来的东西完全经不住重压之下的考验。我们家先是在上面放置杂乱的东西,后来,这张床没有啥用处,闲置在院子一角。自从有了电视机,人们因陋就简,把它搬过来当板凳坐,由于上面坐得人太多,没几天,那张床就毫无征兆地“哗嗵”一声塌陷了,接着就引来满院子的笑声。
物以稀为贵。提起那台电视机还有一段故事。那时候别看人们手头上没钱,可这些稀奇玩意儿却成了紧缺货,在家电销售部没有人脉关系,还真买不到。我们家购买那台电视机的时候,恰逢销售方不失时机地囤积居奇,建业楼全是卖电器的,他们把整栋楼都关了,就等着无需多少时日,价格暴涨。我爸爸闻讯找到我舅舅,我舅舅又找到和他关系很好的建业楼经理,就这样才在还没有涨价之前抢购回来。
九二年的时候,我们家更换了彩色电视机。是长虹牌的。牌子虽然不硬,毕竟是军工企业,质量无有比肩。在那个时候,电视机虽不稀缺,黑白款仍然占据着主流地位。再后来就不必说了,随着一代代的更迭,和推陈出新,电视机一改之前的面容,LED显示屏代替了老式扫描电子束,既轻便、清晰,又降低了成本。接下来随着市场的饱和、过剩,电视机早已不再是人们心目中的香饽饽,从卖方市场衍变成买方市场,价格一降再降。现在每一个家庭几乎都不是只有一台电视机。即使那么多的电视机,几乎都跳入了一个被束之高阁的怪圈,还能够被主人正常打开收看着的电视机才是真正被宠幸到了,大多数是停留在沉睡的状态,即使最隆重的春节联欢晚会,主人都懒得打开瞟上一眼。当然,电视机成了现在的死局不是一方面原因造成的,我也不敢妄加穿凿。但还好,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什么电风扇、电冰箱、微波炉等各种家电一如满园姹紫嫣红的春色,让人眼花缭乱。现在我国俨然成了电器的制造王国,不仅满足国内市场需求,还在国际市场占据着主导地位。
话于此,我由衷地赞叹,随着科技发展的日新月异,祖国的经济和电器还有很多领域已经插上腾飞的翅膀,遨游在蓝天白云之上,供万国来贺,使万国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