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二世亡国说(随笔)
人心不可测,但人类活动的规律是可寻的,人类活动的规律隐藏于历史长河之中。善于学习历史就能透过历史的表象找寻社会发展的规律,不论是王朝的兴衰,还是民主共和人民共和的守正创新,都在演绎着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在中国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发现一个重复出现的历史现象:一个大一统王朝出现后,会在新王朝的二世而亡:秦始皇统一战国诸国后,却在胡亥二世而亡;隋文帝杨坚统一分裂近三百年的南北朝后,却在杨广二世而亡。
究其两个大一统王朝二世而亡的原因,历史学家众说纷纭,但都认为秦亡于暴政,隋亦亡于暴政。我却认为这是基础性原因,这个原因无法囊括秦隋灭亡的一切根源。学习历史后,发现亡于暴政之说有确凿证据,但亡于二世得位不正,又加之二世的昏聩导致重臣叛逆成功,身死国灭,这个原因正是根本性的原因。秦二世胡亥发矫诏赐死公子扶苏,得位不正,由此引发重臣赵高叛逆而杀胡亥,在赵高看来,篡逆已有先例可行;隋二世杨广弑父弑皇登基,得位不正,由此引发重臣宇文化及叛逆而杀二世杨广,在宇文化及看来,弑皇登基已有先例可行。篡逆得位的政治风气一旦形成,历史势必会重演。如唐末的安庆绪杀其父安禄山上位,史朝义杀其父史思明上位,接下来便有五代的朱友珪杀其父朱温上位。上位者一旦人性泯灭,人类的灾难必将接踵而至。唐末农民起义军杀战俘做军粮便是上位者人性泯灭的恶果。每想到此,不觉大一统的新中国,如果中央政权没有顺利交接,出现胡亥杨广之流的接班人,新中国岂不会重蹈秦隋二世而亡的覆辙吗?由此观之,毛主席是千古无双的开国领袖,秦始皇隋文帝远之而不及,不但身前事不及,身后事更不及。
秦隋二世而亡的第二个原因,乃是二世皆为昏君。秦二世是地地道道的实在昏君,隋二世是看似聪明实则昏庸的昏君,自负的尽头就是昏庸,隋二世正是自负昏君。秦二世被赵高蒙蔽,认为年少处理政务难免有失偏颇,一旦失误,便会在臣工面前丧失威信。不如常居禁中,不在朝廷露面,一切政务由赵高转呈转达,让臣工只闻其旨,不见其人。说什么皇帝就是龙,龙行云下雨,只闻其声,怎见其形?况且皇帝天天上朝,累得要死要活,不得安逸,这不是好皇上的做法;皇上都不得安逸,百姓还能安逸吗?如此的执政理念,不是地地道道的弱智昏君吗?隋二世虽然开科举造运河,确实有大功,但他自负得很,认为在他的统治之下,绝不会有农民起义,天威所到之处,蟊贼纷纷缴械投降,于是把奏报义军的大臣,一律定为邀功请赏之佞臣,奏报一个诛杀一个,致使臣工对义军之事缄口不报,他便落得个掩耳盗铃,沉浸在歌舞升平中,畅游在江南温柔乡,活生生把自己弄成了瞎子聋子,这不是自负的昏君吗?杨广最恨直谏,“除谏官以掩其过”,遇奏报不是解决问题,而是解决反映问题的人,堵塞忠谏之路,毁灭情报系统,这不是昏聩之君吗?唐太宗从隋炀帝灭亡之中吸取教训,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重用谏臣魏征,开创贞观之治。这一点就跟汉高祖吸取秦王朝灭亡的原因,与民休养生息,引领文景之治一样,以史为鉴,可以知兴衰。
至于秦隋二世而亡的根本性原因,史学家们都归结为暴政。这一点,在司马迁的一家之言中,说得清楚明白。司马迁在《史记》中,全文引述贾谊的《过秦论》长达两次,这在惜字如金的《史记》中绝无仅有。《史记》中的《始皇本纪》和《陈涉世家》先后引用了贾谊的《过秦论》。两处的引用对秦朝灭亡的原因板上钉钉,那就是“仁义不施,攻守之势异也”。《始皇本纪》中引用《过秦论》的中篇,具体说了始皇与二世的罪过,那就是“仁义不施”。始皇的所作所为是秦亡的本源,二世的所为是始皇罪过的延续与升级。《过秦论》中篇论述的秦始皇之过归纳为:“废先王之道”,即不袭三王(禹汤文武)之分封制,以仁义治国。文中作出推测:“借使秦王计上世之事,并殷周之迹,以制御其政,后虽有淫骄之主,而未有倾危之患也”,后代之过皆因前人之孽,此种说法岂不谬哉!至于始皇的暴政之举,非但不是其过,而是其功,是其伟业。文中所言:“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堕名城,杀豪俊,収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铸鐻,以为金人十二”。废分封,行郡县,毁六国宫殿,杀六国抵抗贵族,禁百家之言论,统一思想,统一认识,收缴武器,维护长治久安:凡此种种,不能说是秦王之过,相反却是秦王之功。再看秦始皇的暴虐,所列之事不实:“秦王怀贪鄙之心,行自奋之智,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立私权,禁文书而酷刑罚,先诈力而后仁义”。一心要吞并齐、楚、燕、韩、赵、魏、宋、卫、中山,一统华夏,难道这就是贪鄙之心吗?把六十万大军交给王翦,由其统兵灭楚,难道这是不信功臣吗?采纳李斯的《谏逐客书》,取消自己的逐客诏命,难道这是“行自奋之智”吗?
谈了秦始皇之过,再来看秦二世之过。秦二世之过其核心是没有“缟素而正先帝之过,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说得直白一点,就是没有实行分封制,分封功臣,形成众星拱月的政治格局。按贾谊的推论,秦之过就是废先王之道,废分封。废分封,行郡县,实行中央集权,不是始皇之过,也不是二世之过。历史在秦废分封以后,仍然多次重演分封的灾难。汉初分封刘姓诸王,结果酿成汉景帝三年的“七国之乱”,直至汉武帝时期施行推恩令,才得以根除分封制的毒瘤。西晋实行司马家族的分封制,最终酿成“八王之乱”,导致五胡乱华,直接把大汉民族推到濒临灭种的边缘。明洪武分封朱王,直接孕育了朱棣的靖难之役,好在靖难之役成功后,朱棣用一系列丰功伟绩来正名自己。自秦朝以后,郡国两制在一些朝代初创之期并行,但最终都导致了民族的灾难。所以二世“没有正先帝之过,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这一条罪过不成立。至于二世“重之以无道,坏宗庙与民,更始作阿房宫,繁刑严诛。吏治刻深,赏罚不当,赋敛无度……然后奸伪并起,而上下相遁,蒙罪者众,刑戮相望于道。自君卿以下至于众庶,人怀自危之心,亲处穷苦之实,咸不安其位,故易动也”。这些都真实反映了二世之过,简直是登峰造极的暴政版本。二世暴政的根源是,无功而不正得位者,德不配位,不得以听信佞臣谏言,屠尽朝廷重臣,诸如李斯、蒙恬、蒙毅、冯去疾,彻底更换朝廷班底,公卿民众皆不得安乐其位,常处危险之中,时起造反之心,国家岂有不亡之理?淫威呈一时,祸患亦起一时。始皇之功臣二世尽杀之,二世暴政之名始皇尽负之。这岂不是始皇的最大冤屈。中央集权高度集中于皇上一人,一人昏暴而失天下也不是没有可能,前有秦二世,后亦有隋二世。
从司马迁所处的时代来看,那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时代,历史巨匠司马迁是儒家思想的继承者,法家思想的坚定反对者。所以司马迁坚定地认为秦之大过就是“废先王之道”“未裂土分民以封功臣之后”。于是把反秦起义的陈涉列入《世家》之列,初读时觉其入列理由是反秦的首倡之功,再深读时觉其入列理由是恢复分封的导火索之功。陈涉攻下陈郡,乃自立为王,号为“张楚”。陈涉派出的灭秦将领,要么自立为王,要么立他人为王。前有武臣自立为赵王,后有葛婴立襄彊为楚王,继而又有赵王派出的将领韩广自立为燕王;义军将领“周市北徇地至狄,狄人田儋杀狄令,自立为齐王”。由是观之,陈涉自立陈王,这个头一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个心一动,六国复国薪火便起燎原之势。司马迁这是高看了陈涉分封之举,把他列入《世家》之列,其理由是“秦失其政,而陈涉发迹,诸侯作难,风起云蒸,卒亡秦族。天下之端,自涉发难”。风起云涌的复国烽火,由谁点燃,当然是陈涉,一夫发难,群雄蜂起,暴秦灭亡,但天下又战乱频仍。诛暴秦有功,但立诸侯,引纷争,难道还是义举吗?
如今来看始皇之过,过也不是过,正如伟人的精准评价:劝君少骂秦始皇,焚坑事业要商量。祖龙魂死业犹在,孔学名高实秕糠。百代都行秦政法,十批不是好文章。熟读唐人封建论,莫从子厚返文王。
如今来看二世之过,过确实是过,昏暴之过不可脱。安排不好接班人,不过也背过。正所谓秦皇略输文采,此说一点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