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指算来，刘妈从黑龙江来上海已整整五年。五年来，除了每年春节回一趟老家外，除了老母去世，连小儿子中考、每年的清明祭扫、八月中秋和老伴生日等等，她都缺席了。五年来，她把大儿子家的大宝带进了幼儿园，又接手带上了二宝。
　　 按说，五年的时间，她已经百炼成钢、百毒不侵。却不知为何，那天早晨，她却以一种不回头的决绝回家了。
　　 事情一开始并无异常，那天吃晚饭时，在饭桌上，刘妈试探性提出，现在儿媳妇反正不上班，大宝白天都在幼儿园，她想回家了。儿子说，回家不能超过四天。刘妈笑答，你每次都给我四天假，连路程假都免。我这次回去就不准备来了。
　　 一听这话，儿子莫名恼了，“啪”地一声，一双筷子从桌上跳到了地上，又兵分两路。儿子问，你不来我们怎么办？刘妈答，这话说得好像我欠了你们。眼下你弟弟已高三，你爸爸又一直在打工，我总不能单单顾着你这头吧？儿子听刘妈一意孤行的口吻，突然落下面孔，手指着刘妈的面孔说，你要是走的话，得想想清楚，以后可别怪我不为你们养老！
　　 也是话赶话了，刘妈一听熊儿子这话，火气也爆棚了，冷哼一声道，不用你们养！我们有手有脚，家里有房子、有地、还有树。老了，你不养，我们还有小儿子！要是到时我跟你爸爸都瘫了、病了，那就一个都不拖累，五元钱一包老鼠药就完事。刘妈刚刚说完，儿媳妇从刘妈手中夺过二宝，亮起大嗓门，操着京腔普通话喊，好啊！求你不留，还阴恻恻说这种浑话，要挟我们吗？不求你！你走好了。有本事马上就走！立马就走！走呀！嘴里说完，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开门，手指着，又喊，门开了，走！现在就走！
　　 冲天火阵中，刘妈当即卷起随行衣服气冲冲走出儿子家家门。跨出门的那刻，儿媳河东狮吼般的声音在身后炸响，响彻整个楼道，走了别后悔。
　　 此时，天色早已经黑透，附近酒店大楼的指针正指向八点。当晚，刘妈有生以来第一次潇洒了一回，她用老家带来的钱住进了附近的假日酒店。可绕是如此，她还在梦想着儿子会打她电话，会问问，都大晚上了，妈妈你现在在哪里？
　　 坐在酒店床上的刘妈，手机就放在了近边，眼睛时不时地看一眼，还拿起手机检查了一下声音有无调小，她是生怕错过了手机铃声，直到两个多小时过去，她知道不会再有电话过来了，才打了老伴的电话，她把当晚的事情起因，这次为何要回家的缘故，和几年来一直瞒着没说的心酸苦辣都告诉了老伴。
　　 其实，刘妈当晚饭桌上提出回家事出有因，当天上午，刘妈按照常规送完大孙子，又打扫了早餐残局后，感觉头晕乎乎的，便走到房间躺了会儿。这时，儿媳妇抱着孩子进来就是一顿呵斥，说，空了也不知道把孩子抱去呀？刘妈说，你不也在家吗？我头晕，想躺会儿。
　　 儿媳一听这话，老大的不开心，嘴里抛出的话更是戳心窝子，说什么，你一个60不到的人，要不是这几年我们好心让你来带孩子，你不是整日在地里干活吗？现在这样轻松的活，比起种地，喂猪都知道哪个轻松！你还矫情啥头晕的？说完，不等刘妈再说啥，把孩子往她身上一放，转身出了房间看她的手机去了。
　　 要说这儿媳也是过分了，婆婆头晕，不说带着去医院检查一下，再不济，软语一番，让其好好休息休息。可这儿媳妇倒好，非但没有丝毫的关心体贴，还一次次地刺激。过了不久，意犹未尽的儿媳妇又跑到刘妈面前，用教训孩子的口吻说，你别看我拿着手机，以为在玩，我网上买东西呢？这个你会吗？文化低，还不自知。而类似的话，儿媳妇已经说成了习惯。
　　 整个白天，头晕的刘妈只好继续带孩子，做家务，煮饭烧菜。这一天，累、郁闷、无法言说的苦楚，在刘妈的心里渐渐旋成了一个散不开的圈，这圈一波波散开再聚拢，每一圈似乎都在问刘妈，这样吃辛受苦的付出到底在图啥？儿子儿媳妇是不是真心体会到了自己的付出？自问的结果是否定。此时的刘妈似乎清醒了，她想，与其如此还不如归去。可到底什么时候走，她还难以确定，按照以往回家的惯例，她一般都会选择周末，她想，这次也照旧例，她想，起码得给儿子儿媳妇一个缓冲。刘妈做梦都没想到温情的打算，被小两口打了个稀巴烂，她更没想到事情的走向会如此的陡削。
　　 刘妈就这样，带着满腹的惆怅回到了黑龙江。只是回了家的她，心却依旧牵着。牵着的心总得有个落实，儿子儿媳妇的电话自然不能打，一打，岂不贱到了尘埃里？好在小区还有同为飘族的奶奶、外婆们。于是，消息便通过她们，源源不断地流向了刘妈。
　　 刘妈走的当天早晨，儿媳妇把二宝放家里，送大宝去了幼儿园，回来发现二宝摔在了地上，也不知道是啥时摔的，正大哭，嘴边流着奶，额头上是鸡蛋大的包；第二天，依旧是一地鸡毛的混乱，儿媳妇吸取了教训，推着二宝，牵着大宝去了幼儿园，只是这一来，她的怨气也水涨船高，返程遇到飘族大户的奶奶们，也顾不得想她们的立场，把对刘妈的不满和怨怼一股脑儿倒了个痛快；第三天，儿子被儿媳妇强行留在了家里，扬言孩子不是她一个人生的。儿子顶嘴，说他在养家赚钱，儿媳妇不买账，你来我往，吵上了。两孩子成了没爹管没妈疼的，一个撂床上，一个坐桌上，让他自己吃饭。吵完，儿媳妇蓬头垢面要离婚，扬言这日子不是人过的。最后，无可奈何又走投无路的儿子，打了自刘妈回家后的第一个电话。
　　 电话里口气不再那么强硬，说，妈妈，我在这里求你了，我已经焦头烂额。你再不来的话，这个家要散了！刘妈稳稳神，尽管心已乱成一团麻，口气却保持了镇静。她说，妈妈帮不了你们了，我和你爸爸得为自己的将来，提前准备！你们应该学会自立了。说完不等回话，硬硬心撂了电话。
　　 可这一夜，刘妈却再一次失眠了，叹息声里，老伴拍拍她的肩膀安慰，他们都是大学里出来的，还搞不定俩孩子？放宽心。回来了就丢开。我们得保重自己了。
　　 十天后，刘妈家里来了人，是儿子儿媳妇带着两个孩子千里迢迢赶回来了。破天荒的，进门就是“噗通”一声地下跪，儿子低头喊，妈妈，请原谅我的不懂事。儿媳也低了头，说，十多天的带娃，我知道了五年里妈妈的辛苦，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说那些挖心窝的刻薄话，我会学着做一个好儿媳，我会相帮着妈妈做家事。妈妈，我的好妈妈，请原谅我之前的无知和浅薄，请无论如何再帮帮我们……
　　 （编者注：百度检索为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