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宁静】拾柴禾(散文)
说来挺令人不可思议的,在填饱肚子都觉得奢侈的年代,柴草竟也变得稀缺。于是,拾柴禾便成了人们的生活日常。
人是铁,饭是钢,没听说世上有不吃饭还能活着的人。吃饭,首先要有米,其次要有柴。因为有了柴,生米才能煮成熟饭。
在乡下,柴是儿女婚嫁所必要的、不可或缺的条件。家有一两个柴禾垛,预示着人家会过日子,预示着生活有保障。不然的话,女孩不愿嫁,男孩找对象会出现麻烦。邻居周三生父母亲身体都不是很好,因而,柴禾比一般人家捡的少,家里就缺少一个像样的柴禾垛。尽管周三生长得还算帅气,可媒婆带人来家里相两次亲,都唉声叹气地直摇头。待第三次相亲时,周三生从我家借了一些柴禾,垛在自家的院子里,才勉强定了亲事。柴的谐音是“财”。难怪乡民们把“柴”奉为圣物,进而衍生出逢年过节下田“拾财”(柴)的习俗。
上世纪的六七十年代,我在本村的学校,从小学一直上到初中毕业。那时候,学生的学习负担轻如鸿毛。因没有家庭作业,放学后,或假期里的很大一部分时间,都去田野里拾柴禾。
拾柴禾的工具大抵有盛柴禾的粪箕子,有薅青草的铁铲子,有搂柴禾的竹筢子。有时还会用到打落树上干枝条的棒槌,和刨地用的铁钊子等。
刚开始薅青草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孩”,胳膊上只能挎着个“矮梁”的粪箕子。眼见沟渠路边,被众多薅草人铲除的不见了“青眼”(光秃秃),便只好偷偷地溜进阴森森的玉米地里薅草。曾被看青(看庄稼)人抓到过两次。因未成年,看青人拿我也没有办法。
另有一次,中午时分,火辣辣的太阳悬挂在空中。我挎着粪箕子,试图到“丁字沟”(丁字形状的人工水渠)堰顶上乘凉,却发现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在水沟里正在捉鱼。他们把一段水沟,用两道小土堰截流。然后用脸盆,一盆一盆地把水排干,里面便现出白花花的鱼来。鱼,在那个年代,是仅次于肉的稀罕物,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那么一次两次。看着一个个活蹦乱跳的鱼,我的口水都快流了出来。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间,红彤彤的太阳就落山了。总不能在丁字沟堰上一直坐下去吧,我该回家了。可是,粪箕子里面空空的。怎么办呢?回家的路上,朦胧的月光下,我突然发现路右侧的大田里,有一片割倒的庄稼。已顾不了那么多,我灵机一动,便像轻盈的小猫似地跳进了地里。哦!原来这是没了穗头的一片谷子秸秆。我急切地抱了一些谷草,放进粪箕子后,就迅速地逃离了现场。
第二天,看青的人找到我母亲说:“你家二小子昨天晚上拿了地里的谷草,怕吓着他,我没敢出声。”母亲说:“我正想给队里送去呢?恰巧你又来了。谷草还放在粪箕子里,你拿去吧。”看青人说:“一把谷草的事,不要了,下不为例,以后注意就行了。”
如果说春天的柴禾是青草,那么,夏天的柴禾便是麦茬。
老家人把麦收季节叫做“麦口”。我问母亲:“为什么叫麦口?”母亲说:“麦口就如同吓人的老虎口,要收,要种,还要拾麦茬,是一年中最忙、最累、最苦的一道坎。”
麦茬是指小麦收割后,地里剩下的根和残茎。麦茬比青草、麦瓤子熬火,是尚好的柴禾。当一块地的麦子收割完毕,在夕阳落山、社员收工时,生产队领导便通过抓阄的形式,把麦茬分配到户。拾麦茬,也叫剜麦茬。是用铁铲子,一点一点地剜出来的。那时候,土地贫瘠,加上无优良品种,长出来的麦茬钢针般粗细,一家人分了几分地的麦茬,从干涸的土地里挖完、拾净,再肩挑背驮地搬运回家,常常要到半夜时分。
在麦田割麦子,在土路上运麦子,及在土场上拉碌碡脱粒,本已起早贪黑累得筋疲力竭,晚上再在地里剜麦茬,其劳累程度可想而知。我受不了剜麦茬的苦,干不了多长时间就在地里睡着了。害得父亲用独轮车推麦茬回家时,还要把熟睡中的我一同放在车子上。
秋天,收割完玉米,或高粱,地里就留下了玉米,或高粱秸秆的根与残茎,俗称“秫秸疙瘩”。其分配方式与分麦茬地相同。用三个或两个齿的铁钊子刨秫秸疙瘩,比剜麦茬要费劲的多。因秫秸疙瘩根系发达,刨出一个,在地上就留下一个大坑,小孩子根本没法干。有一次,我和母亲一起刨秫秸疙瘩,邻居是个“懒人”,她分得的秫秸疙瘩,仅刨了三分之二就不要了。眼见天色渐晚,母亲就使出全身的力气刨啊,刨。手掌磨出了血泡不说,腿还被秫秸疙瘩尖刺的部分扎的鲜血直流。我吓得流出了眼泪,母亲却笑着说:“不碍事的,庄稼人吃得了苦,流点血算不得什么,贴一片草叶子就好了。”说罢,随手摘了一片草叶,用双手使劲拍了拍,致叶片变薄、变暗后贴在了创口处。
黄豆收割完以后,要用竹制或铁制的筢子,搂干净地里的豆叶以后,再用铲子剜掉豆茬。
长秸秆的谷子、糜子、荞麦、稻子等等,用镰刀割掉以后,在地上都会留有着火的“茬”。但凡发现了茬,掘地三尺,也要把它剜出来,晒干后放到自家的柴垛上,然后再送进灶塘里……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可以背“高梁”的粪箕子了。高梁的粪箕子背在身上舒服,使用起来也比较方便。背粪箕子拾柴禾的同时,还能拾到牛粪。牛是吃草的,拉出来的粪便晒干以后,自然就能当柴烧。刚开始烧牛粪时,总以为锅里的饭菜会被污染,实际上只是臆测而已。时间久了,习惯便成了自然。
有一次,邻居小寨约我一起到沂河岸边打干树枝。沂河堰上有许多高大的白杨树,到了冬天,每棵树上都有少量干枯的树枝。把洗衣用的棒槌用力地向上一扔,触及到干枯的树枝上,树枝就会掉落下来。由于力道掌握不够精准,棒槌扔了出去,却打不下来树枝。我无奈地背着粪箕子,围着河堰下的土塘子闲转,突然在塘子边上发现了埋在泥水里的一棵木桩。我用尽吃奶的劲头,双手抱住木桩,拼命地向上拔啊拔,终于拔了出来。这是一棵小碗口粗细、近两米长的木桩。见我拔出了木桩,小寨心里不淡定了。他气鼓鼓地说:“什么人啊?看人家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这下你称心如意了吧?”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便默不作声地扛着木棒回家了。
看这事闹的,一根木棒惹得小寨不高兴,我心里总觉得不是个滋味。
阴差阳错的缘故,后来,我通过高考,谋取了一份工作。因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不再烧柴禾,更不用拾柴禾了。一转眼几十年过去,退休后我又回到了乡下。不说当年的小寨,已变成了庄重老成、白发苍苍的大寨、老寨,只说村容村貌,及人们生活品味的变化,就能让人惊叹的不能自己。
一座座干净整洁的农家院,已见不到柴禾垛的影子,田野里更见不到拾柴禾的人。难怪邻居田大叔说:“家家做饭炒菜用煤气,用电器,当年拾柴用的粪箕子,铁铲子,钊钩子(钊子),独轮车,和打柴棍(棒槌)多年前就成了废弃物。现在的乡下人,论生活,一点也不比城里人差。”
漫步于村庄宽阔的柏油路面,遥望前方盛开的桃花,回味着田大叔的肺腑之言,我若有所思地想,勤劳善良的父老乡亲,在国家富民政策的引领下,终于摆脱了贫困,告别了苦难,过上了幸福美满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