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花儿与少年(小说)
一
高中一年级,上学期考试结束,二月份要放寒假时,他向学校申请退学,校方老师劝他,好不容易考上高中,你成绩也还不错,为什么,退学?家长知道不?他没有解释,只说,是自己不想读书,自愿放弃高中学业,离开学校。学校无奈,只有按他的申请批准了。
那年,他还不到十八岁。选择退学,是他自己作出的决定,说起来,原因简单。
上个月的一天,他在街上,碰到了关系很好的初中同学谢中明。久未见面的二人,就站在街沿边,摆谈起来。谢中明告诉他,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不久,在城郊飞机场,做地勤工作的父亲带他去飞机场里,通过一个领导,很快就让他在飞机场内的修理厂上班,当学徒,学车工。
谢中明笑着对他说:“你考起高中,三年毕业,祝你能考上大学。”
他看着谢中明,心中叹了口气,小声地说:“考大学,好不容易啊。高中毕业,那么多学生,高考,挤独木桥,每年,只有少数学生才考得上。大多数高中生,毕业后,也不好找工作,还不是闲在家等待工作。谢中明,能像你这样,初中毕业就工作,早点挣钱,还巴适些。你当学徒,一个月有好多工资?”
谢中明说:“一般的厂子,学徒工资,一个月十五,六元。飞机场里的修理厂工资高些,学徒十八元一个月,只是,这十八元,要拿三年。学徒满师,评级,一级工,二十三元,二级工,二十六元,这工资,就不晓得要拿好久啰。我们车间,有个师兄,二级工拿到现在。我父亲说,1959年到现在,这三年遭天灾,国家困难时期,大小单位,基本上,都没增加过工资。收入少,孩子多,负担重,许多的家庭,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这三年,生活的困难实情,他亲身经历,家中两个大人四个孩子,母亲小学老师工作才一年多,被压缩,父亲一个人的工资收入,维持着全家,吃的穿的,那日子真的难过。
谢中明工作啰,学技术,又是大单位,他心中,好羡慕。
闲聊一阵,二人分别时,谢中明对他说,有时间可以到机场修理厂去找他,门卫室的电话,可以打到车间,宿舍,有人会喊他。上班时候,他住厂里职工宿舍,周六周日,回城里的家中,与父母亲,还有妹妹,全家在一起,待一天多。
自己退学,在家耍起,好无聊。这事,他没有对谢中明说。谢中明的一席话,让他心中,一直想去找工作这念头,更加强烈。他思来想去,先不管干啥,挣钱要紧。家中,父母亲供养四个孩子,自己是老大,既然不读书了,就该去上班挣钱,尽自己所能,在经济上帮助家中,减轻点父母亲身上承受的,日常生活开支的压力。
为了快点找到工作,他已经去街道办事处跑了好几趟。
这天下午,他再次走进街道办事处,来到那间专门负责待业青年工作安置的办公室,笑着对那位年纪不大的女工作人员说:“孃孃,今天,我又来找你,帮我安排个工作,我都有点不好意思啰。”
坐在办公室里面的那个女工作人员,正在伏案写材料,听见有人进办公室,她抬起头,脸上和蔼的笑着说:“啊,又是你。前两次,介绍布鞋厂和木材厂,这两个厂,你去看了,你都不愿意去。现目前,办事处没有单位的招人指标,暂时,我们也没有办法。市区内招工的单位本来就很少,你想进大点的厂子,确实不好办。这个,要看机会,而且,不晓得要等好久。你只有经常来街办打听一下,有招工的机会,赶快抓住。你心里真的,急着想挣钱。小伙子,先去做一段时间的临时工,你,愿不愿意?”
“孃孃,打临工也可以,不能在家中耍起,吃闲饭,我问一下,做临时工,地方,远不远啊?做啥子活路?”
“不远,就在西门上,三洞桥水碾和无线电机械学校两边都能去。靠近城边上,看得见栽满蔬菜的田坝。无线电机械学校围墙外面,有一个堆了两年城市垃圾的垃圾场。正在为望江化工厂,筛生产化肥需要用的,垃圾中的细颗粒做原料。筛垃圾,这个活路,说起,确实有点不好听,又在露天下干活,要晒太阳。但,工资还可以。干活计件,原料筛得多的,一个月挣得到三,四十元。我听做过筛垃圾的临工说,筛垃圾,还没得建筑工地上去挖泥巴,担水泥,那么累。”
一个月,能挣三,四十元。他心中一声,哦哟!谢忠明当学徒,月工资才十六元。他到布鞋厂,木材厂去看的时候,也问过,进厂先当学徒,只有十几块钱工资。他想,自己放弃读了一期的高中,选择退学,不就是为了去挣钱?筛垃圾,有啥可怕的。他决定,去试试看。他轻轻地说:“孃孃,我愿意去。”
“那,我马上给你开个介绍条子,你拿去隔壁盖个公章。明后天,你都可以去找负责筛垃圾工地上工作管理的李工长。我给你说,那些,堆了两年的垃圾,日晒雨淋,基本上没有难闻的气味了。化工厂需要从这种垃圾中筛取生产原料,用来生产化肥,变废为宝。你去看嘛,工地上,我们办事处介绍去的临时工有中年人十几个,二十岁左右的待业青少年也不少,还有,十六,七岁的年青姑娘。做临时工,自由,遇到有单位的招工机会,做临时工不受限制,要想去,打声招呼,离开工地就是啰。”
他脸上露出了笑,眼睛望着坐在办公桌边的她,轻轻地说了一句:“孃孃,说得那么清楚,谢谢啰。”
办事处的这位女工作人员,年纪并不大,还不到三十岁。来找她安排工作的待业青少年们,都说,安置办公室的她,很不错。对去找她的人,态度好,能不能介绍,安置工作,她都会耐心的向你解释得一清二楚。
在学校读了快十年书,他身上还有学生味道,带点书生气。每次,他走进她办公室,都很礼貌的喊她,孃孃。
二
这个城市的西边,有条街名叫守经街。这街名,可能是因为几十年前,曾经有个小庙子在这条街。出家人守在庙里,还要念经,因此取街名,“守经”二字。其实,小庙子早已弃用,解放后,里面的房子,住着好几户普通居民人家。有家姓沈的居民,家中有个快到十八岁的姑娘,名叫沈卉梅;守经街小学校附近住的何家,女儿何倩,十六岁。两个姑娘,先后初中毕业,都没考上高中。
同为街坊邻居,沈卉梅,何倩,认识后,常一起玩耍,去年底,经过街道办事处安排,她二人去做临时工,上班下班,都是一路走。筛垃圾工地上的李工长,说她们俩个,像两姊妹一样。
沈卉梅,个子高挑,性格开朗活泼,爱笑爱唱。与沈卉梅相比,何倩,显得文静,有些腼腆,话语不多的她,高兴的时候,也只是含蓄,羞涩的微笑一下,清秀红润的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沈卉梅,何倩,十六,七岁的姑娘,天生丽质,容貌姣好,她们就像含苞欲放的花儿,青春靓丽,正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光。
早晨,二人走出各自家门,来到守经街中段的大光街口子上会合,一起去做临工,上班。
大光街,这名字,听起来,取得响亮,实际只是一条又短又窄的小巷子。巷子两边的住家户房子,相距宽度,不足三米,整条巷子,长度不到五米。纯粹的小巷,不晓得咋会取名,大光街?大光街两头,分别连接守经街,八宝街。在大光街和八宝街弯角处,有家专卖开水的老虎灶铺子,附近的居民,大多会拿起空水瓶去买开水,灌满一瓶,一分钱。平日里,大光街这小小的巷子,来来去去的人挺多的。看起来,卖开水这小生意,还很兴隆。
从小小的巷子,大光街走出去,沈卉梅,何倩,来到了八宝街。二人步行,沿着八宝街——西大街——石灰街——花牌坊街,在无线电机械学校围墙旁边倒拐,穿过一条长长的小巷,眼前,就是大片大片的田坝了。这座城市西门一带的居民们,日常生活产生的垃圾,每天清运拉圾的工人会拉到这里来倾倒。垃圾场,就在学校围墙外面不远的地方,一个比较大的空坝子上。
筛垃圾工作场地负责的李工长说,垃圾场占地大概有二三十亩。这是国家划给无机校的土地,使用权属学校。垃圾场两年多了,是临时使用学校空着的地盘。这个城市,新建的专门垃圾处理厂,离城市较远,还在修建。
八点钟上班,早早来到垃圾场,沈卉梅,何倩把筛子架好,刚准备拿起铁铲子,筛垃圾。
李工长走了过来:“沈卉梅,今天,街办介绍来了个小伙子,单起一个人,你和何倩带带他,三个人一起筛。”
沈卉梅看着李工长,笑了一下:“李头,来个生手,我们今天肯定筛不到往天那么多。”,边说她边看了一眼,站在李工长身后的小伙子:他的个子长得有点高,应该是一米七左右,看起来,有点偏瘦,五官端正,人的长相还可以。
沈卉梅,扭头对站在筛子那边的何倩说:“小何,答应那个小伙子来,三个人一起筛,怎么样?”
“沈姐,你说了算。你向李工长,提点条件嘛。”何倩向沈卉梅眨了一下眼睛。
沈卉梅会意的笑了笑,转过头,朝着李工长,说:“李头,那,今天收方的时候,你要考虑一下我们哦。”
“这个,没问题。收方,我会给你们,多算三个立方。”李工长满口答应。
李工长转身对跟在身后的他说:“你先去和她们一起筛三天,再说。”,说完,李工长,转身离开,丢下小伙子他一个人站在那里。
他望了望,面前距离不到两米远的两个年青姑娘,一时不知该咋个开口说话。
“唉,小伙子,李工长说的话,你没听到嗦。还站在那儿干啥?过来干活。”沈卉梅说。
他愣了一下,走到筛子边站住。
沈卉梅对何倩说:“小何,把你的铲子拿给他,你去工棚,再拿一把来。”
何倩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尖铲子,有点不好意思,小声的对着他,说:“喂,这铲子你用,拿去。”
他看了何倩一眼,伸手把铲子接了过去。
“你就站在那边,像我这样一铲一铲的筛。”,沈卉梅双手握着铁铲,在垃圾堆里铲了一铲垃圾,用力倒在筛子上,作了个筛的示范动作。
这,还用教,一看就知道咋个筛。他心里,笑了一下,双手拿着铁铲子,一铲一铲,干起筛垃圾的活来。
何倩拿了一把新的铲子,走过来,她看了看正在干活的沈卉梅,还有站在那里筛的他,问:“沈姐,三个人,咋个筛?”
“小何,你和他换着筛,半小时一换。”,沈卉梅说。她接着问:“小伙子,你,姓啥?叫啥名字?”
他手中铲子不停,边筛边说:“我,姓秦,叫秦亦琛。”
“秦,亦,琛,吔,你这个名字,还好听喃。”沈卉梅说这话的声音,带点儿,调侃的意味。
他说:“这名字,是我爸给我取的。”,他想了一下,对沈卉梅又说了一句话:“我不用换,你和小何换着筛。我是个男子汉,下半年都满十八岁啰。”
沈卉梅笑了:“我下个月就满十八岁。”
“啊,那,我,我跟到小何,喊你,沈姐,可不可以?”秦亦琛说,他的目光看着沈卉梅俏丽的脸,明亮的眼睛,两人的眼睛瞬间对视了一下,都慌忙移开,他脸热心跳,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刚才注意看着秦亦琛那张阳光帅气的脸,沈卉梅脸一红,她用力铲了一大铲垃圾,朝筛子中间倒去。
三
一周后,沈卉梅,何倩,秦亦琛熟悉了。干活的时候,中午吃饭休息的时候,喜欢唱歌的沈卉梅不时会唱上一段歌。她的嗓音不错,又会唱,唱的时候,她的情感发挥掌握得很恰当,轻重缓急,抑扬顿挫,歌声悠扬。工地上几乎所有干活的人,都喜欢听沈卉梅唱歌。有人还会拍巴巴掌,喊她再唱一个。
秦亦琛读初中就喜欢唱歌。他家隔壁,邻居家的女儿,年纪和他差不多。几乎每天放学在家里都会放声高唱,歌剧电影《洪湖赤卫队》的歌曲。听多了,他也唱得到了。有时,他都会小声唱几句。在筛垃圾工地上,听沈卉梅唱那些歌,秦亦琛简直不敢开口唱。他只能在旁边,一边听沈卉梅唱歌,一边小声的跟着她学。相处了一段时候,秦亦琛心中十分佩服沈卉梅会唱不少的中外歌曲。
有一个星期天,秦亦琛专门去谢中明家里,谢中明也喜欢唱歌。他对谢中明说,在临时工工地上,认识两个姑娘,有一个姓沈的,歌唱得很好。共同爱好,他想约起他们几个聚在一起,来个唱歌比赛。
秦亦琛说:“谢中明,你妹也喜欢唱歌,你和你妹一起,我找了个地方,守经街头头上有一间空房子,原来是卖包子的铺面,我们今晚上可以在那里去唱。都喜欢唱歌,彼此认识一下。”
“好呀。哥,秦哥,我举双手赞成。”谢中明的妹妹,走出自己房间,她笑眯眯的说。
天还没有黑,吃了晚饭,沈卉梅、何倩、秦亦琛、谢中明和读初中的妹妹谢丽华,来到了约定的地方。
这是一个凉爽的夏夜,五个少男少女愉快的聚在一起,放开自己的歌喉,畅快的唱了两个小时的歌。重要的是,彼此,结识了兴趣爱好相同的年青朋友。
今天在工地上,中午休息时,沈卉梅唱起了,近来才流行不久的《花儿与少年》这首歌:
春季里吗,这到了,
迎春花儿开,
迎春花儿开,
年呀青的女儿们呀,
踩呀踩青来呀,
手拉着手儿来。
小呀哥哥,
小呀哥哥,
女儿家的心上起了波浪呀,
小呀哥哥,
小呀哥哥呀,
扯不断的情丝长。
……
山高高在白云端,
大草原铺上绿绒毯,
花儿里为王的红牡丹,
红牡丹她开在春天。
……
凤凰山那个山头呀,
穿破了天,
一眼呀望不尽的草原。
草原上的牡丹闹春天呀,
春天的牡丹惹了少年,
少年人看上了红牡丹,
红牡丹爱上了少年……
这歌,很受大家,特别是青少年们欢迎。歌的词,曲,叩击着十七,八岁少男少女们那颗情窦初开的心。
何倩,秦亦琛看着沈卉梅写在信笺上《花儿与少年》全部歌词,一句一句跟沈卉梅学。也学会了唱《花儿与少年》,三个人常在一起,在工地在田野在河边,尽情欢唱。
歌声中,一种梦幻般初恋的情愫开始在他们心中萌动……
2025年4月黄龙溪古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