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我们的婚姻就如一个故事，写满太多波折。长长的距离，遥远的异地恋，阻不断的思念，这婚姻前的恋爱大书从这里开始书写。
　　 春天的风吹满大地，绿绿的草欣欣然从土里探出头，隐隐的白雾缠绕在山腰，给大山化上素雅的妆，我牵着未婚妻的手，不愿意松手。她的手白嫩如藕，细腻如玉，暖暖的，如头顶的太阳，一个温暖我的身体，一个温暖我的心灵。我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异地恋，难道就不能长相厮守？可是我们总要生活，各自有家庭，各自有责任，世界上的太多事情不是我们所能控制。
　　 她踏上远去的客车，大包小包的行李塞进后车厢。公路两旁似乎空了，啥都没有。我听到车门“啪”地关上，车屁股里冒出一股黑烟，像是无尽的嘲笑。轰隆隆的声音中，客车消失在山的那边。我猛追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再追也无法暂时握住那水灵的人儿。转身中，我狠狠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子，小石子夹着尖锐的声音，刺破清晨宁静的空气。
　　 她是家中长女，初中毕业后没再上学，跟着父母到浙江乐清打工。那是个发达的城市，也如通红的烙铁一般，深深地烙进我的脑海，至死不忘。因为那个号称“城市”的小县城，工厂林立，外来人口众多，曾经存放着我太多的牵挂与思念。
　　 从此，我们只能靠着手机联系。总也煲不完的电话粥，手机都在发烫，还不愿意放下耳朵。看着满格的电量一点点减少，只能一边聊着天，一边找来一个插头，充个电继续聊。聊的什么内容，不记得了，无非就是生活里的是非长短，对彼此的思念，畅想未来的美好生活，还有就是发点嗲，听着对方酥酥的话语，感受特别舒服。某次，上课铃声已经响起，作为老师的我才猛然想起，下一节课是我的，赶紧跑起来，如百米赛跑冲刺，直达教室，两手空空，教本忘在办公室，一边让学习委员帮忙跑一趟，一边气喘吁吁地按住“怦怦直跳”的心脏，安慰一下咕咕直叫的肚子。从傍晚四点，夕阳西下的电话打到晚上七点，月上柳梢，连饭都忘记吃。
　　 我们有过吵架，有过纷争。那天，天空下着雨，滴滴答答，没完没了，溅起的雨珠砸在我的鞋面上，湿漉漉的，我下课后，拿起手机拨通熟悉的号码，好长的一阵“嘟嘟”声富有节奏，像鼓点敲击我的心脏。
　　 “喂”，那边一个声音响起，却不是我的她。粗旷的男声，公鸭的嗓音，他是谁，她的手机，怎么会在他那？难不成，到了外面，她已经移情别恋，看不中身为穷教师的我，或者受不了千山万水的阻隔，想着再找一点小灵的慰藉。我的心里滔天骇浪，波涛汹涌，如草原上一万匹马奔腾。我压住愤怒，听着话筒，男声依然在说：“她有事，等下再打来。”我还想问点什么，那边已经“啪”地挂断电话。
　　 过了十几分钟，她打来电话，跟我说刚才在搬货。我沉浸在愤怒之中，声调提高，嗓门加大，带着斥责，夹着嘶吼：“你的手机，怎么会在一个男的那里？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事，你是不是嫌弃我了？”一连串的问题，像是重重的叩击，既叩在她的心灵，也叩在我的脑海。
　　 我似乎失去理智。在心中，我已经认定了她，怎么会出现第三者？曾经的海誓山盟，曾经的私订终身，难不成都变为过眼云烟，消失在岁月的河流中？我走出屋檐，冲进雨幕，任凭雨水淋湿我的身体！
　　 她不停地解释，话语中带着颤音，说搬货时不好携带，说同事一片好心，说我们的事已经谈好，不再更改……说着，说着，她就哭了。隔着崇山峻岭，看着茫茫雨雾，我的心软了下来。
　　 过年，春节的美好扑面而来，家家户户贴上红红的对联，一串串的鞭炮“噼哩啪啦”，从早响到晚。我带着厚厚的礼品来到她家，她父母通情达理，同意接纳我这个女婿。我们的婚姻顺理成章，盖上红红的印章。山有棱，天地永不合，苍天为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结婚那天，艳阳高照，满山金黄，我的她分外美丽，穿着大红的衣服，梳着高髻，踩着高筒的皮靴，倒在我的怀中，身体斜倾着。我们站在油菜田里，一条黄色的小狗恰到好处地跑到镜头内，留下最喜庆、最幸福的照片。
　　 婚后的日子，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张着大嘴，我们才知囊中羞涩是多么困苦的事。妻子怀孕，没有外出打工，断了经济来源；我没有额外收入，一份工资仅有每月几百元，存折就放在房间的抽屉里。每月工资准时到账，着急取来，换成现金，同样放在抽屉里，需要用的时候拉开，看到红红的大钞，心里还颇为满足，一旦当红色消失，略剩几张绿色的小票在闪烁，紧张的日子恐怕就要来临。
　　 暑假的炎热如蒸笼，树上的知了不敢鸣叫，生怕被太阳烤焦了嗓门，没办法再唱婉转的歌，路面上冒着滚滚的热气。妻子腹痛，住进产房，临盆的日子将要到来，手术费三千多元，可是笔巨大的支出，重重击打我的钱包。不够，怎么办？丈母娘及时伸出援助之手，给我们垫交费用，准备婴儿的衣服，才铺平一条道路，帮我们度过难关，解决危机。
　　 我抱着软糯可爱的女儿，摇啊摇，将她摇入梦乡，一脸歉疚地对妻子说：“对不起，让你受苦了。”妻子朝着我，露出幸福的微笑：“没事，我们夫妻同甘共苦。”
　　 我闻着女儿身上淡淡的奶香，伸出手握着妻子，陶醉在喜得千金的美满之中。
　　 女儿半岁时，妻子到我们学校代课。乡下学校，编制少，缺老师，妻子担任五年级班主任，教数学，管理得有条有理。校长人性化十足，特别交待教导处，将我们两个人的课调开，这样我们就有时间带女儿。其实，就算没空，同事们爱心爆棚，偏爱怀中的孩子，乐于抱一抱。
　　 夕阳下，霞光映天，大地染上红妆，我把女儿放在学步车中，坐在旁边的石阶上，看着她笑着跑过来，跑过去。确保女儿安全的前提下，我拿着红笔，抱着学生的作业本批改，妻子在房间里炒着菜，喷香的家常菜很快端上桌。几块木板拼搭的简陋桌子，头顶昏暗的光线，屁股下红色的小凳，我们夹着菜，吃着饭，聊着天，幸福其实很简单。
　　 2010年，为了给家庭创造更加良好的条件，我下定决定好好复习，争取通过县城教师招聘，没承想一举夺魁，很快成为城里教师。妻子跟着我，一起到城里。
　　 城里有城里的便利，乡村有乡村的美好。乡村景色好，物价低，可以种菜，可以摘野菜，可以抓鱼，有宿舍住，电费学校补贴；到了城里，租房要钱，水电要钱，交通要钱……处处都伸手，我们难以应对。
　　 母亲到县城帮忙带娃，妻子到步行街卖衣服，很快又进了服装厂，踩平车。厂里工资透明，计件，多劳多得。与妻子在一起的，都是上了年龄的中年妇女，一边带娃，一边上班。她们干活不要命，从早到晚不喝水，就为了省却上厕所的时间；中午，开饭时间到，匆匆扒几口，又坐在工位上。晚上下班时，非要主任再三跑到车间里，逼着她们下班还不走，最后只能拉下电闸。看着一片漆黑，大家无奈才离场。
　　 近朱者赤，妻子同样如此，有尿就憋着，实在受不了才小跑着去，小跑着回。这样，就为了多踩一下平车，多制出一件衣服，多拿一点工资，补贴一下家用。
　　 我们谋划着买房，既然在城里工作，常年租房，四处漂泊总不是事。贵的房子，看了一遍又一遍，心里格外满意，想着哪里住人，哪里作卫生房，连空调的孔位都考虑好了位置。可是钱呢，没有！
　　 万般无奈中，我们挑选了一套老房，砖木结构，单门独院，好听一点叫“别墅”，难听一点叫“老破小”，漏雨进风，窗小墙黑，没有光线，白天都要开灯，老鼠纵横，野猫把屋顶当赛马场，底层潮不可言，二楼热不可当。虽然太多不满意，我们还是决定买下来，皆因“钱”字难为。一分钱难当英雄汉，我走在街上都要佝偻着身子，不敢看来往的路人，生怕“穷”的面容被人看穿。
　　 又一个除夕，我的口袋里只剩下两百元，盘算着怎么过年？晚辈要给压岁钱，父母的礼物要准备，所有的食物蹭长辈的光，新衣服就算了，给女儿的买了就行。
　　 热闹的人群中，我穿得格外寒酸，衣服略显单薄，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头顶的暖阳照在身上，却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女儿不谙世事，嘴里含着糖，手里拿着糖纸，静静发呆。妻子挽着我的手，幸好有她陪伴。
　　 房子到手，有地方住，这是最大的安慰。慢慢地，女儿长大，到了上学的年纪，背着书包蹦蹦跳跳，逆着升起的太阳走向学校，留下长长的背影。我和妻子的育儿理念，存在截然相反的观点。
　　 妻子崇尚快乐教育，把身心放在首位；我认为不能输在起跑线，从小就应该教育子女养成良好的习惯。因而，每次上学，尽管我跟女儿同一条线路，却从来不帮她背书包，都是她自己背的。书包再重，也是如此。妻子埋怨我：“女儿那么小，帮她背一下怎么啦？省得书包那么重，把她都压矮了。”我不置可否，依旧我行我素。
　　 女儿的作业，我每天必检，要求她书写工整，认真预习复习，才能更好地把握课堂知识，打好坚实的基础，不至于输在现在，更输在未来。妻子爱热闹，喜欢邀着朋友，一起吃喝，一起外出游玩。
　　 终于，我们爆发有史以来最大的争吵。妻子带着女儿外出，又是半夜没到家，我孤独地躺在床上，燃烧的熊熊大火烧得我的五脏六腑都隐隐的痛，脑袋像被炸开一样，晕沉沉的，根本睡不着，只能固执地盯着沉沉的夜幕，聆听着外界的点滴声音，死死地咬紧牙齿，绷紧身体：要是天天如此，还谈什么学习，还讲什么成绩，干脆自暴自弃得了。
　　 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二点，妻子的敲门声响起来，我不开，假装已睡着，听不见。那天，妻子没带钥匙，摸摸口袋，没有找到。敲不开门，妻子打我电话。一直以来，我是个嗜睡的人，害怕半夜被人吵醒，设置免打扰模式，每过二十二点，电话就处于不发声、无提示的状态。无人接通，无人关门，妻子同样陷入愤怒的状态，拿起脚直接踹门，“怦怦怦”的声音回荡在楼宇里，回荡在深夜里，回荡在宁静中……
　　 幸好，关键时刻，岳母听到声响，打开门。这些年，她一直跟我们住在一起。
　　 只是，隐患已经埋下，就等着导火索的点燃：微重的一点语气，呵斥女儿的一句话，无意说出来的“骂人口头禅”，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吵得不可开交，“离婚”二字顺其自然，从口中蹦出来。
　　 骂人的话，伤人的情，戳人心的诅咒……都如重重的石头，敲打在婚姻的案板上。我们各自拿着锋利的“刀”，狠狠地砍下，想着一刀两断，从此分道扬镳，井水不犯河水。角落里，女儿坐在书桌上，小小的身体明显微微颤抖，我们视而不见，通红的眼里只有“愤怒的血液”。
　　 最后的最后，我们还是冷静了下来，又坐在一起，可能是我低下的头，可能是妻子主动道的歉，可能是时间的药水治愈了病情……
　　 婚姻的路，漫长而坎坷，过去的无奈，现实的残酷，未来的不确定，也许都需要我们再三冷静，彼此退让，闭上嘴，管住心，这漫漫的长路才越走越顺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