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涯】女儿给我做疏导(散文)
“你永远不知道你给别人的影响”。
说这句话的人,是我那初为人母的女儿。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给我提及了几个小例证。比如:她的初中班主任汤老师正在监督课间操的时候,忽听刚才的学生家长是我,赶紧小跑着追看;又比如:她的高中同学马静飞奔着穿过 教学楼长廊,迎向我,双手握紧我,激动得直喊“阿姨你来了”;再比如: 她大学时辅导员张老师经常勉励她说:“你妈燕老师挺优秀,你要超越你妈,更优秀!”
说来都是多年前的事儿。有一次,我忘带钥匙,路过学校时去问女儿要,刚好同学们在做课间操。我寻视着一个个体操方阵,正发愁女儿在哪,忽听左边方阵里有个男生捏着嗓门喊“xx,你妈”,紧接着,女儿就小跑来了。我怕影响大家做操,接过钥匙匆匆就走。后来听女儿说,班主任汤老师一听是我,从方阵那头赶紧往这头跑,然而他微胖的身材还是跑慢了,我已经走出很远。那时候,学生家长和学校老师没紧事几乎不打照面,大多互不相识。汤老师关注我,是因为我在女儿作业评语里和他“交流”过,他因此问过女儿:“你妈什么学校毕业?写的字挺好的。”女儿回答:初中。
女儿读高中时,家里购置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女儿便教我上网,指导我键盘敲字,还给我注册了QQ账号。很快,我玩腻了“植物大战僵尸”,喜欢上一个能重启少时爱好的QQ功能:写日志。在此,我要加个注:我学生时代喜欢写作文,写过的作文,多数被老师当范文在课堂上分享过(班里唯一)。
渐渐的,我“上网写书哩”被放大传了开去,邻居传邻居,熟人传熟人,就连女儿的同学间也传开了。“没文化的人竟会做有文化人才会做的事”,这大概是女儿的好些同学好奇我、好些老师点赞我的由来。
初上网的几年里,因了文字的缘分,我结识了从网上到线下很多文学老师和文友,参加了不少文学活动;最引以为豪的,是以作家身份去中国文学馆参加了一个新书发布会,发布的是上海籍文学前辈沈家祺老师的著作大成(全套十册),当时,多家媒体给发布会发了新闻,新闻图片的大合影里,有我与陪同参会的女儿。我如此土老帽的社会底层人,能进中国文学馆这么神圣的殿堂走一圈,全是写作衍生的荣幸,这份梦幻般惊喜,不是所有人都能体会到的。
有人背后笑话过我,说我“瞎写吧谁不会?能挣了钱才算一回”。文学爱好纯属个人爱好,为啥非得跟钱扯一块儿呢?就像男人们爱抽烟,你能要求他抽一口烟就得吐一串串钱吗?当然,写作也有挣钱的时候,我挣过最多的一次是5000元——七年前,受人之托,修改近10万字的电影剧本(殷商历史剧),并根据托咐,加写了一集“妇好之死”。交稿时,人家问我多少劳务费?我想:人家信任咱,咱才有这练手剧本的机会,哪能挣钱呢?不能不能!推让再三,人家想了个折中办法:先转给我5000元,等拍了电影再分红。在人家反复敦促后,我只好收下(电影没拍成,听说是自费拍摄成本远超预算,夭折了)。
本以为,我会在文学的道路上走向广远,实则很难办到,一条路上总有很多岔道口。就在写作稍有起色的时候,我应聘去给村里忙工作(毕竟生计首位)。村是标杆村,几乎每天都有上级单位或周边城乡工作团来村调研或学习,村里的繁忙与疲累可想而知。这样没过半年,新冠疫情也来了,村里每天像战场角逐,全新的繁忙与疲累无以复加。每天拖着臃肿的体态下班回家,一坐沙发上就是个把小时,连饭都不想做吃,哪还有精力与心劲儿键盘码字啊!写作就此搁浅,疫情过后,也没能启航。只是,每每提起不吃饭不睡觉也要“写日志”的那股热劲儿,心就有点隐痛和惋惜。
有位见多识广的熟人聊我写作,半泼冷水半嘲笑:“就你那几个文化,还想在这上边儿成回事儿哩?比你会写的人多着哩,凭实力出了名儿哩有几个?你凭钱儿没钱儿、凭人儿(人脉)没人儿、凭门儿(后门)没门儿、凭实力没实力!退一万步说,就当你是千里马,也有伯乐认识你,那就能咋介?人家伯乐掏腰包找后门儿把你举上去?甭瞎的点灯儿白费油了,安安生生哩给村儿哩干活儿吧!”
熟人一番话,或可以理解成“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听得我面红耳赤哑口无言。我陷入困惑。诚然,做任何事情都不能揣功利之心;但是如果不为所谓的“功利”,人们所有的奔赴终点又是哪里呢?或者说,人们追求理想的最高境界该以啥做标志呢?我梦想在文学的天地辟一隅自己的花园,这是“功利”定义的范畴吗?
写作,像我怀胎十月疼痛娩下的孩子,我从心底不舍得将其遗弃,而我又没能力掌控逐渐衰老和生活条件局限性的共同加持。“食之无肉,弃之有味”的况味,常萦绕着我的纠结与郁闷,时不时地,我会挠头望天,唉声叹气。
初为人母的女儿拍着怀里的宝宝问我:“咋叹气啦?看宝宝累着了吧?”
“没事儿。不累。”我沮丧而答。
“那你唉声叹气……”
“我觉得自己太笨了,啥也不会,啥也做不好,白白行走这网络时代。本以为自己会写个小作文,会编辑网文,现在都不会了。”
“是你没空儿写,咋能都不会呢?”女儿宽慰我,“早上放下碗,晚上就不会捉筷子了?再说了,以前咱家一台电脑还能写,现在四台了,写不了了?”
“不是电脑问题。”我依旧沮丧,“你瞧,我头发也白了,眼也老花了,半个腰疼几年了治不好,没文化吧还五十拐弯了,弄啥都迟了。”
“嗨!”女儿忽然转了话题:“妈,我问你,我有几个初中同学不熟,他们没加我微信,却加了你,为啥?”
“有这事儿?我不聊天,不知道啊。”我的沮丧被诧异覆盖,“哎呀,我这朋友圈发的乱七八糟的。”
“上次你让我摆治手机微信,我看见他们头像了。”女儿很认真地说,“这说明啊,你会写作的传闻,在我的同学间怪有影响哩。”
“嗨!妈只是个传说。”我套用网络流行语,把自己给逗笑了,“都好几年没认真写了,会笑话的。”
“妈老是顾虑多。”女儿边说,边把怀里的宝宝竖着抱起,头挨头望着我:“妈,我知道,你心底爱好写作的余热未散,抽空就写吧,没有大素材,就写小生活,咱全家人都是你的粉丝,包括小宝宝。”她随即歪头问宝宝:“是吧宝宝?”六个月月龄的宝宝活泼可爱,居然不落时间地回了一声“额啊”。
“也不知道最后能写出个啥名堂……”我刚刚春暖花开的脸上又飞云广布,唉声弯出个无解的问号。
“妈,‘名堂’的定义可以有好多种解释,就看你怎么去理解。你的理解是‘人生中最值得骄傲的事’,别人的理解大概是‘功利’。”
“那,你的理解呢?”
女儿轻柔地拍着宝宝,神情郑重:“我的理解是:认真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不需要问结果,能够完整享受全过程就是它的‘名堂’。”
女儿的郑重其事,带动了我的郑重其事。我踱步26楼层的阳台,隔窗外望。高楼林立的城市缝隙捉迷藏般隐现着垂柳的绿瀑、花树的缤纷;错综重叠的高架桥上,车流如织,都在追赶春天。
我转身,与女儿及宝宝对望,未语而颜开……
完稿于2025.4.13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