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韵】春天独行记(散文诗)
一、晨起
被楼下收废品的吆喝声吵醒时,才六点一刻。摸到眼镜腿上的胶布——这是上周在单位摔的——瞥见窗外灰蒙蒙的天里,有两只燕子在空调外机间乱窜。厨房飘来煮速冻饺子的味道,混着隔壁大爷晨练的膏药味,这组合让我想起大学通宵画图时泡面配风油精的滋味。
系鞋带发现左脚鞋跟又磨偏了,去年徒步崴脚后走路总有点拖。玄关那根登山杖落满灰,杖尖还卡着北山农家的泥,去年四月为拍野杏花摔的那跤,尾椎骨现在坐久了还疼。
二、巷口
七点十分的社区后巷,保洁车刚碾过湿漉漉的槐花。墙根那排忍冬藤像极了我们厂倒闭前车间的电线,芽苞尖上的绿意倒像是老王师傅的翡翠扳指——他去年肺癌走了。修车摊老张的歪脖子树挂着葡萄糖吊瓶,枝桠间的嫩芽像他小孙女贴歪的水钻贴纸。
秦伯照例坐在褪色的“办证”广告长椅上读报,大橘猫突然蹿下来,原来砖缝里有队蚂蚁正搬运着不知谁掉的抗抑郁药片。摸手机要拍,发现镜头沾着昨晚吃麻辣烫溅的油星。
三、转角
绕过堆满建筑垃圾的拐角,春天突然聒噪得像菜市场。护城河边的柳条在污水里漂洗,惊起浮着油花的泡沫。芦苇丛小野鸭的扑腾声,和广场舞大妈的蓝牙音箱打架。最绝的是桥头那几棵野樱,开得没心没肺,花瓣粘在卖韭菜的赵婶三轮车上,倒像是城管追她时掉落的罚款单。
闻见股焦糖味,转头看见美院学生用打火机烤着炭笔,画板上紫藤花丛里藏着半张前男友的脸。她擦笔的纸巾被风卷着,正巧糊在我刚洗的头发上。
四、旧事
锅炉房后墙根,收废品的周姨在分拣玉兰花瓣。“纺织厂的老寒腿……”她掀起裤管,露出贴满膏药的膝盖,像极了车间淘汰的老式针车。竹筐里的蔫花瓣让我想起下岗前最后那批的确良衬布,泛着洗不掉的汗渍黄。
突然听见小孩尖叫,三单元那对双胞胎在扯柳条编“纺织厂的老寒腿”……他们校服背后印着“XX网校”,和我们当年“向阳小学”的红漆字终究不同。
五、黄昏
手机显示八千三百步时,暮色正爬上六层老楼的裂缝。新栽的银杏在路灯下晃着塑料似的叶子,碎光落在遛泰迪的刘姐假发上。突然想起晨跑时物业在枯梅树挂的"“危树”警示牌,此刻虬枝间爆出的几点猩红,像极了心电监护仪上跳动的波形——父亲走那晚,我盯着这样的曲线看了七小时。
拍打粘着狗毛的裤腿,摸到兜里揉皱的超市小票:“降压药、猫砂、特价鸡蛋”。忽然笑出声,这哪是踏青,分明是中年妇女的生存实录。
六、归家
摘下发间柳絮时,发现鬓角粘着片二月兰——准是蹲着拍蚂蚁时蹭的。窗台上儿子水培的蒜苗又死了,和去年一样。翻开晨光文具的笔记本,抖落出早樱花瓣,叶脉里渗着楼上装修的电钻声。
楼下孩子们在背“春眠不觉晓”,后半句被外卖骑手的急刹切断。我知道明天环卫又要修剪疯长的冬青,碎叶会堵住下水道。但拐角水泥缝里那株野蕨,定会像产房里女儿攥紧的拳头,从裂缝里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