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雅香】城记(随笔)
去年秋天,去了合肥。住下预订酒店,放好行李箱,便出去透透气。向南沿淮河路前行十几分钟,左手边,《李鸿章故居陈列馆》的牌匾赫然在目。
细雨斜织中,我抬头瞻眺,这座晚清江淮民居建筑,青砖黛瓦,马头墙高耸,在雨中显得格外肃穆。门前的一对石狮已被岁月磨去了棱角,却依然保持着一种昂首的姿态,仿佛在诉说着这座宅邸主人跌宕起伏的一生。
李鸿章这个人,实在太有名,是中国近代史上绕不过去的人物,但是背负的却是百年骂名,缘由何来,一两句话,未必能说的清。
我们这一代人,对李鸿章是知道的,但在课堂上,在书本里,他却是一个卖国贼的人设。
中日甲午战争战败后,他代表清政府与日本签订了《马关条约》,从此背负骂名上百年。张爱玲说过她外曾祖父:“我身上流着李鸿章的血,但这血统并未给我带来什么荣耀,倒像是一笔还不清的旧债。”随着年龄增长,愈发明白,许多历史的书写出自于庙堂上的权谋之需,于是便有那些卑躬屈膝的无耻文人,可以凭空捏造、混淆是非,甚至肆意诋毁重要人物。而草民只能被动接受洗脑、遭受愚弄,越是集权与专制的社会,这种歪曲篡改历史的行为,就越是肆无忌惮地横行。而老年人的世界里,最大的优势和好处是,不从众、不盲从,坚持自己的认知和认同。因为他们的思想,配得上人生遭受的经历和磨难,在无数次与无知、愚昧,偏见、狡诈的交手中,知道了自己应该要捍卫什么,坚持什么。在荒诞和愚蠢之中,保持最基本的清醒和思索,具有了这种思维,才能在时代声浪的喧嚣中保持自我。进得仪门,迎面是一方天井,雨水顺着瓦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击出清脆的声响。墙上挂着李鸿章 《入都》诗的条幅:“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当年的他,是否也曾站在这里,捋着胡须听雨打芭蕉,思忖着如何在乱世中力挽狂澜?正堂里高悬着 “福寿堂”匾额,堂内陈设的古朴典雅。我在李鸿章手书林则徐的对联前,长久驻足:“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作为洋务运动的主要倡导者,他创办江南制造局、轮船招商局、派遣留学生,开中国近代化之先河。在那个闭关锁国的年代,他敢于“师夷长技以制夷。”这份胆识与胸襟,确实配得上 “海纳百川”这四个字。仅凭这一点,就可称得上中国近代史上改革发端的先行者。移步向前,玻璃柜中一份发黄的信笺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甲午战争期间李鸿章手书与日本谈判的记录。李鸿章的字写的极好,运笔刚劲古朴,锋藏老健雄浑,正可谓 “疏可走马,密不容针。”透过那些力透纸背的印痕,人们仿佛看到了一个老者在谈判桌前据理力争的身影。辜鸿铭说他 “当李中堂签字时,毛笔比武士的刀更沉重。”移步行至后花园,一株百年古槐虬枝盘曲,树荫如盖。树下立着一块石碑,镌刻着李鸿章晚年所作 《临终诗》:“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海外尘氛犹未息,诸君莫作等闲看。”今天读来,令人潸然。梁启超曾感叹道:“吾敬李鸿章之才,吾惜李鸿章之识,吾悲李鸿章之遇。”
雨,渐渐停了,夕阳的余晖透过云层洒在古宅的飞檐上。我站在李府门前回望,这座宅邸仿佛是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记录着一个时代的荣辱兴衰。李鸿章的一生,恰似这宅院中的天井,既要承受风雨的侵袭,又要撑起一片天空。他的功过是非,或许正如这雨后的天空,难以用简单的黑白来界定。而我等庶民,更难以用三言两语来厘清。
暮色渐浓,李府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我以为,评价一个历史人物,不能简单地以成败论英雄。李鸿章就像这座古宅,既有雕梁画栋的辉煌,也有斑驳剥落的沧桑。他的故事,他的选择,他的无奈,成为了时代的背影,永远定格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
我觉得,今天的我,虽然是李府中摩肩擦踵的无数游人之一,但更像是举着火把,在荒原中坎坷之路上寻找真理和真相的先民,每次不经意的发现所带来的思索,都会带来精神上的吾乡与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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