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晓荷】小鸡儿了——好(散文)
“小鸡儿了——好,卖——小鸡儿了……”
春末夏初,当再听到这句婉转悠长,颇具农村特色的吆喝声。恍若光阴没有流逝,时光已被定格。一直以来,在农村很多事物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唯独这“小鸡儿了——好,卖——小鸡儿了……”的吆喝声,还和当年一模一样,淳朴清脆的嗓音,婉转悠扬的腔调,瞬间把我拽回三十年前的春天。
我喜欢这个怪怪的标题,并且还专门百度了“——”的正确用法,得到的结果是这个标题很契合我主题思想,它本身就带着浓浓的怀旧感。当看到标题,作为北方的农村人耳旁定会萦绕着洗脑的旋律,如身处无人之境,定会跟着喊一嗓子。那种似唱非唱,似喊非喊的特殊腔调,给我童年带来了很多乐趣。
我家屋后是村里的后街,后墙一米开外种有几棵大榆树,到夏天时候,这里便是大片树荫,走街串巷的小贩都喜欢在这里吆喝一阵子,这里既凉快又有财气。几声吆喝后,周围邻居便先后凑到这里。我顺着木梯爬上屋顶,巨大的榆树树冠遮蔽了半个屋顶,我坐在房檐处的树荫里看小贩做买卖,看邻居一边挑挑拣拣,一边和小贩砍价。买主笑着砍价,卖主笑着解释,一攻一守,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淳朴与快乐,一句:“老嫂子恁可真会讲价,真是过日子的好手,俺大哥有福呀!”一句:“大兄弟恁出门在外也不容易,放心得让你挣点儿,俺再给你叫几个人来就有啦!对了,大兄弟,渴了饿了去嫂子家,管饭跟这不牵扯。”一单生意就这么乐乐呵呵地做成了。生意做成皆大欢喜,村民买到货真价实的商品,小贩挣了钱。
八九十年代,农村大街上的吆喝声各具特色。从清晨开始,大街小巷,屋前屋后便传来一声声嘹亮的吆喝声,“梆,梆梆,豆——腐,换豆腐的来了。”“磨剪子——来——呛——菜刀。”“油条,糖糕,麦子换油条……”每天早、中、晚三个点,街上吆喝声此起彼伏,不会间断。其他时间段,偶尔有几声吆喝,但大都不会这么密集。在农村,土地是最大的收入来源,庄户人每天都长在田地里,只有到饭点的时候,村里才会有人,这个时候来村里的小贩们才会生意兴隆。
村里的孩子,听的久了都能扯着嗓子吆喝几声:“换瓜地——来了,王老(乡镇名字,盛产西瓜)的瓜,保熟保甜着嘞!”你别说这一喊还真一模一样,不一会儿便有人开门朝街上走来,当看到是孩子们喊,气得骂一句:“去恁娘滴!还是你们这群小王八羔子捣蛋!俺寻思换瓜的真来了呢。”有些调皮捣蛋的孩子还会把吆喝词改编一下:“冰糕,雪糕,一毛钱一梢(水桶音译)。”孩子虽然学得很像,但嗓音多是稚气太重,不像小贩们的嗓子那么浑厚悠长,听着有味道。有些小贩则不用吆喝,他们大多使用一种唤头。
至今记得,小时候村里常来一位卖酱菜调料的老者,但我很少听他吆喝过。他赶着马车一进村,就把手里一个特大的铁皮拨浪鼓摇得叮咚作响,声音清脆嘹亮,传的极远。不一会儿,有几位妇女或是小孩子提着满是油污的酱油或醋瓶子朝马车走来。老者看来了生意,就放下手里的波浪鼓,根据来者手里瓶子的颜色,很准确地打开车上的调料桶。拿起一个黑色的大溜子(方言,漏斗)插到瓶口内,右手拿出竹提子,或伸进醋桶,或伸进酱油桶,往上一提,就是满满一提酱油和醋,然后轻巧地倒进溜子里,瓶子虽透明度低,但依旧能看到里面的泡泡。小时候学卖油翁的课文,我应景的对象就是这位老者,不知道这位老者有没有高超的技法?大多时候一提刚好灌满一个啤酒瓶,也就一毛多钱。老者车上也卖酱菜,家庭条件好一些的村民会买上一些酱菜,糖蒜、五香疙瘩,腌榨菜,但家境一般的村民是不会买这些的,家里都有酱菜缸,酱菜缸里啥都有,只是味道单一而已。
鸡笼小贩也不怎么吆喝,他骑着自行车拖着一个铁质鸡笼子。鸡笼里挂满小百货,说是百货,其实不过是一些针头线脑、简单的生活用品、小孩玩具,头花头绳而已。虽商品不多,但在当时足以让孩子们围着看半天。当他骑车进入村子,便跨下车子,推着车子走,随后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洋喇叭,可着劲吹“滴答滴答滴滴答”像是玩具火车的汽笛,虽不及铁皮拨浪鼓传得远,却对孩子很有诱惑力。不出一会儿,车子周围便围满了孩子,他们望着鸡笼里的新鲜玩意,眼馋的不得了。再过一会儿,这些孩子里面就会有几个被自家老娘拧着耳朵拽着哇哇大哭着向家里走。小贩这个时候也会识趣地推着车子向别处走去,走远后,才会重新吹上几声洋喇叭。
卖豆腐的小贩两样都用,“梆,棒梆梆……豆腐,大豆腐,换豆腐的来了!”换豆腐的相较于前面几位小贩穿得要干净很多。常年头上扎块毛巾或是戴个帽子,腰间扎着白围裙,胳膊上带戴着一副白套袖。他左手掌着车把,右手拿着小木棍敲着车把上的木梆子,嘴里还吆喝着。刚看到有村民出来,小贩便停止敲梆子,把木棍插在车子内侧的黑皮包里,立好车子,一边询问着要多少豆腐,一边掀开笼布,拿着刀娴熟地切下黄白色的千层豆腐,用刀托起几页放在杆子称的托盘里。
“二斤一两豆腐,高高的,算二斤,给咱三斤豆子就成。”
说完便把豆腐放在村民端来的盘子里,村民拿回家去,一会儿就会送黄豆来。家里来了亲戚,村民还会买上两沓豆腐皮,回家切一切放点葱丝,倒点醋,再滴上几滴香油,这是一道极美的下酒菜,在农村上桌率极高。每写到小时候的事我都会异常兴奋,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就写了这么多,言归正传,再回到卖小鸡上。
前几日回老家时,突然听到前街传来一声声售卖小鸡仔吆喝声,闻声生情,倍感亲切。晚上饭后和母亲说起:“娘,现在还有串乡卖小鸡的呢?”母亲说:“有呀,早就有了!”父亲坐在床边看电视,听我一说,也饶有兴趣地凑过来,喊了一声:“小鸡儿了——好,卖——小鸡儿。”我瞬间被逗乐了。夸赞父亲喊得好,跟街上喊得一模一样。父亲喊完笑着说:“没变,没变,以前就是这么喊,现在还是这么喊……对这个调调太熟悉了。”说完又喊了几声,惹得母亲在一旁大笑起来。我怂恿父亲再喊几声别的,父亲也来了兴致,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嚯!还别说,太像了,真是一模一样。
我对父亲开玩笑说:“爸,你当了一辈子壮工屈才了,这要是走街串巷做生意,就凭这一嗓子,我现在怎么也得是个富二代啊!”母亲在一旁插话道:“你爸这人呀!别看在这里逞能,放到架子上就没肉了。当年高集一个下乡卖小鸡小鸭的小贩,想带你爸贩卖鸡鸭,你爸不肯去!当年我仅是帮人家缝了一下口袋装钱,人家感激不尽,真心实意让你爸跟着干,还说帮着他挑鸡鸭,保证成活率高,能挣到钱,但你爸就认下力,说什么‘干一个买卖瞎一个人’你说这是什么思维?唉,他啊!就是下憨力的命。”这次父亲没接话,继续看他喜欢的评书节目《徐延忠搬救兵》。
我搬着马扎坐到母亲身边,开始“采访”她。母亲边洗着脚,便开始和我闲聊起来。这平常的一幕让我心里倍感舒服,陪母亲聊天这一幕,是很多失去母亲的人无法回去的过去与遗憾。我在脑海里快速搜索着打开母亲话匣子的钥匙,从母亲在回忆里找我的回忆,用来补充缺失的部分。当年养鸡养鸭的事情我大概能记着一些,但有些镜头很模糊了。母亲说:“当年卖鸡鸭的都是先赊着不用给钱,待到秋后他们才来收钱。一是村民要看鸡鸭的成活率,再就是那会儿春天都没钱,只有等着小鸡仔秋后长大了,下蛋后卖了才有钱还账。”
小时候,放学走进院子,当听到“叽叽叽”的叫声,我知道母亲买了小鸡,便兴奋地跑向屋里。北屋房梁上拴着一根绳子,绳子上吊着一个空酒箱子,酒箱子上被扎了一些洞洞,声音就是从这里传来。趁母亲不注意,我悄悄把箱子摘下来,打开一看,一群毛茸茸金黄的小鸡仔,你踩我,我踩你,叫得更欢实了。我忍不住伸手摸一摸它们,它们争先恐后地对着我的手就是一顿啄。稚嫩的喙,啄在手上痒痒的很舒服。趁其不备,抓住一只,毛茸茸的很治愈,一对纤细的小鸡爪,用力蹬着,叫声更大了。我听到饭屋有动静,知道母亲来了,赶忙把小鸡仔放回箱子,把箱子重新挂回房梁上。养小鸡会有三个阶段,因它们刚从炕房出来怕冷,先放酒箱子里,隔在屋里养几天,适应外面气温后再放到铁质鸡笼子里,放在院子里养,等它们长出尾羽才能散养。长尾羽是一大关,很多小鸡过不了这关,一旦过了也就好养活了。
随新农村建设发展迅速,村里很少有人养鸡了,一是养鸡离不了人照顾,再就是鸡喜欢随地大小便,一摊摊五颜六色的粪便,在漂亮的庭院里实属不雅观。母亲说:“其实每年都有来卖小鸡的商贩。”但我感觉很多年没听到这熟悉的吆喝声了,或许因常年在外工作,每次回老家都在晚上,想听到小贩叫卖声近乎不可能,个别时候能听到一两回电子扩音器里的吆喝声,那尖锐的因调多了几分功利,少了儿时的淳朴。
如今,每听到一句熟悉的吆喝声,心灵深处都会泛起阵阵波澜。在这些抑扬顿挫,各具特色的吆喝声中,是底层劳动人民向美好生活进发吹响的号角,是一个时代镌刻在历史上的印痕。一声声独具特色的腔调,涂染着一段岁月的色彩,谱写了一段又一段动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