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晓荷】二姑的代销点(散文)
代销点。从我记事起,村里人都是这么叫的。即便白底红字的招牌上写着“XX副食”或“XX小卖部”村里人依旧这么叫它。
“给你两毛钱去点儿上打瓶酱油!路上跑慢点儿,别把酱油瓶子摔喽!”
“点儿上”,平时大人让孩子去买东西叫得更简单。
在农村,每个庄子上都有一两家代销点,店主是本村村民,商品不过是油盐酱醋茶,针头线脑香烟火柴,啤酒火腿冰糕汽水等日常刚需。有时候也卖点肴肉,卤猪脸猪肝、酱鸡爪、豆腐皮、肉皮冻,夏天还卖一种泡发的海藻菜。这些肴肉只有家里来亲戚时,村民才会买上一些,也不多要,给店主说“给我切够一盘的就行”。农村都是六寸盘,很小,店主就照着自家盘子切,递给顾客说:“家里来人啦?今天得喝点儿哎!”顾客接过肴肉,嘴里定会客套一句:“可不是呗,平时哪有闲钱买这个,一起去喝点儿?”店主摆摆手,拿起漏勺又添上一些水煮花生米,“不去啦!改天,改天。”
二姑嫁到本村。奶奶屋后隔一条东西向小街是二姑的婆婆家,村里人都叫她“老侯”,在我记忆里没见过二姑的公公。老侯住西屋,她家二儿子合旺住北屋。北屋连着向东就是二姑家,二姑父是老侯的大儿子,两家中间院墙曾有一互通的小门。二姑家东侧是村里的南北大道,大门向东出行很方便。
九六年十月,喝表弟满月酒,吃完席我便跑出北屋,院子,大门,绕到与二姑北屋平齐的东屋买东西。东山墙上离地面一米多高开有一扇直径约七十厘米见方的小窗,窗子中间镶嵌着几道竖向钢筋,算是最简易的防盗窗。
这里是村里的代销点,店主是二姑的妯娌。当时农村代销点大都这种配置。在北屋的东墙或西墙或北墙,开一扇小窗作为售货口。你要什么就指给店主,由店主拿给你,不像现在副食超市可以进去自选。它虽在我二姑的院子里,但通向院子里的门闲人免进,我对它的了解仅限于这扇小窗所能看到区域。
孩子们个子矮,买东西时只能踮起脚抓着窗子上的钢筋,用力向上蹬,便能“挂”在窗户上,伸长脖子往里看。一只手抓着钢筋,另一只手指向想要的商品。这一幕,让我想起白天挂在屋檐或树枝上的蝙蝠,只是没有蝙蝠挂得轻松闲逸。挂时间长了会很累,猛得发力一蹬,侧坐在窗台上。这时店主定会扭过头来呵斥一声:“快点儿下去,摔着你呀!”孩子嘿嘿一笑,重新挂回窗上。交易结束后,拿着几根拔丝糖,跳下窗台,此时手脚因长时间僵持早已麻木。
我小时候也常挂窗户,挂累了也会坐上去,但店主从没呵斥过我,或许碍于这层亲戚关系吧!二姑生表弟后,在第二年就把这家小店盘下来。二姑成了店主,我就不算闲人了,再买东西时就不用挂窗上了,这级别瞬间让村里小伙伴们眼红不已,只恨自己没有开代销点的姑姑。进入内部,我也有机会体验了一把店主的感觉,对窗户上的小伙伴们喊一声:“下去,摔死你呀!”有比我年龄大的孩子会指着我骂:“行,冬阳,你小子最好躲在里面别出来!出来就揍你!”吓得我只好说:“行,行,行,坐着吧,坐着吧!你要啥?让我姑拿给你。”
十几平方的屋子里加上货物空间很逼仄。整个南墙被一扇门和一扇窗户占据,窗下放着一台冰柜,门口后面是一口盐缸,西墙是用砖垒制的货架,说白了就是一排格子洞。洞里摆放着商品,格子货架很规整但货物很零乱,食品区域有日用品,日用区域里有食品,饼干旁放着几个线轱辘,洗衣粉旁又放了几袋方便面。北墙处放有一张床,屋顶上拉着几道铁丝,挂着一些零食和头饰发卡、松紧带、塑料吸管。东墙靠窗处摆着一张写字台,作收银台之用,收银台被分成两个区域,北半部分属家用,放着一些生活杂物。南半部分公用,桌子下和桌子南侧,放满了空啤酒瓶。当时啤酒瓶是回收的,还可以用啤酒瓶换雪糕、拉丝糖、西瓜糖之类的小零食。桌面上放着几罐花花绿绿的西瓜糖,以及几本厚厚的账本。
账本是那个年代标志性产物,村里人买东西大多赊账。有人卖了粮食就清账,有人月清,有人季清,有人年清,还有人大账摞小账好几年才清一次,但赖账很少,都是庄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赖账说不过去。赊账情况不仅限于代销点,平时庄稼耕种涉及的费用也都是到年头才清。过年前几天的晚上,被欠账者就拿着小账本挨家挨户讨账,手里宽松的会立马还清,手里不宽松的会说几句客气话:“唉,这不今年……你看……要不过完年,缓缓劲再给你吧!对不住了……”要账人也不会气恼,爽快地答应着去下一家。欠债人会送出门来对着要账人的背影继续说着:“对不住了哈,让你白跑一趟,夜里黑慢点儿”要账人也会在夜色里喊一句:“回吧!回吧!”
二姑开店后,生意很红火。村子周边没有什么超市,小来碎去的东西,很少有人去城里或者镇上。一是交通不方便,再就是地里农活多,哪有空瞎转悠。当时农村日用品供应方式无非就是三种。农村大集、代销点、来村里叫卖的小贩。蔬菜会在集上买,常用百货在代销点买,瓜果类豆制品类大都在小贩那里买。二姑开着店还有很多农活要干,看表弟就归我了。农忙时,我不仅要看表弟,还得帮二姑守店,说来也是个好活,我成了村里小伙伴们羡慕的对象。但时间久了也烦,在逼仄的空间里一待就是一整天。二姑怕村里小孩儿来找我玩,就把我和表弟锁在小屋里,唯一和外面接触的地方就是那扇小窗。每天从早到晚守在里面,像是监狱服刑人员一样,唯一的好处就是吃喝自由。后来我用一些小零食把周边的孩子都吸引到窗户前来,让他们陪我聊天,谁聊的好我就分谁一块糖,用来解闷。那段时间,在外面看我二姑家生意最红火,每天窗前都围满孩子,他们有人讲笑话,有人做着滑稽的动作,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快乐。农村的孩子没有零花钱这一说,能拿个啤酒瓶子换块冰糕都是奢侈,有人免费发零食,岂不悠哉!
读者可能会疑问,在小屋里关一天拉撒怎么办?二姑性格大大咧咧,她想不到细处。表弟小我会让他站在桌子上向外尿。但我可就尴尬了。由于窗户钢筋之间的空隙较小,我无法钻出去,就让表弟把头伸出去看两边有没有人,如果没有,我赶紧爬上桌子学着表弟解决一大快事。现在想想挺对不住顾客的,当时也是出于无奈,没得办法,希望如果他们看到这篇文不要怪我。
二姑在小屋经营一年后,因嫌空间太小,九八年,在院子东侧盖起了一座东屋,空间扩大不少。屋子东西两侧有两扇窗,两扇门,屋里很明亮,其中一扇门向大街开放,买东西再也不用扒小窗了。进入店铺,北墙放着大冰柜常摆有一些熟食,冰柜南是两门之间的通道,通道南侧是南北向玻璃货柜,主要用来摆放食品,货柜上方依旧拉着一道铁丝,挂一些可以悬挂的商品。西墙还是用砖垒制和水泥板铺置的货架。货品较之以前规整很多,主要用来摆放日用百货烟酒糖茶。货柜南侧是收银台,收银台南侧是一张简易床位,供中午休息和晚上看店之用。在床位东侧是两口大缸,里面是酱油和醋。当时农村很少有人吃袋装或瓶装调料,基本都吃这种散货。盐比较正规一些,但乡村代销点依旧偷偷卖一种散盐,价格便宜,咸味够足。在东墙窗户下是二姑家的餐桌,餐桌北侧放成箱的啤酒、白酒,以及其他箱装制品。
搬店后,姑父看店,我偶尔也会来帮忙。给村民拿盒烟,拿瓶酒,打酱油和醋。记着当时几种烟卖的比较好,“五林”牌香烟,白烟盒红字还画着一小树林图标,一块钱一包。“金钟”牌香烟,浅绿色的外包装上,画着一个金色的钟,价格在九毛左右,在当时较为畅销。还有一种便宜的烟“白皮”,纯白烟盒上空空如也,真是白皮啊!不知道是不是私人造的,价格在六七毛左右,村里条件较差的村民喜欢抽。还有一种高档香烟“大鸡”牌,喜庆红的烟盒上是金鸡破晓的图标,这款烟在当时来说比较上档次,只有家里来贵亲或隆重活动才会买上一盒,售价在两块左右,后来好像也没怎么涨价。停产后,很多人都四处搜寻,不知是寻情怀还是真好抽,常听到一些烟民说:“嘿,你猜我弄了一包啥稀罕烟,大鸡哎!不好弄了,不好弄了。”我不吸烟,只对这几款比较畅销的烟记忆犹新。
那会儿很多同学都喜欢收集烟标和糖纸,整整一本五颜六色,很好看,打开书就能闻到淡淡的烟味。我则喜欢用烟盒做四角纸牌,然后把烟盒内的锡纸拿出来,放在水里泡一泡,便能接下整张锡箔,包在锈掉的铁制品上瞬间闪亮夺目。有烟就有酒,二姑家卖的最火爆的酒就是兰陵二曲、兰陵大曲,透明的光瓶。有句话说得好“一口兰陵酒,半部齐鲁史”,因这酒资格老,人们都爱喝,在八九十年代是很上台面的酒,度数够高有劲。至今清晰记得我家碗橱上常放着几瓶不满的兰陵酒,还有景阳冈酒,孔府家酒,盒装酒是很少有的,只有走亲戚时才会拿。茶叶都是包装的,最火的就是“猴王”“茉莉花茶”不管是来亲戚,还是婚丧嫁娶都喝这种茶。来亲戚是泡上一壶,而席上则是煮上一锅,那种香气至今回味悠长。糖分很多种,有散装的红糖、白糖,红糖大都是用一种褐色草纸包起来买,尤其是喝孩子满月酒,两包红糖是标配,白糖则用透明袋子一斤一袋。糖块可散称,也可用包装袋装,包装糖果大多用来走亲戚。
二姑的代销点一直都很红火。二姑回忆说,幸亏开了这家小店,当时一年能挣个四五千块,在农村算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了。后来姑父生病,小店生意也渐渐不如以前红火,二姑便出去打工,姑父在家守店。再后来村里又开了新的代销点,二姑家的小店关停了。如今大型商超占据了主要消费群体,目前很多村里还有代销点,但大都生意冷清,少有人光顾,不过是临时应个急罢了。
村里代销点,从儿时到现在,一家又一家开张,一家又一家关停。曾经的它,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为村民生活上提供了很多方便,给了孩子们种下很多憧憬。它见证了一个时代的变迁,见证了祖国的蓬勃发展,见证着乡里乡亲的过往。它是时代的坐标,是变迁史上的重要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