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文韵】往事的颜色(散文)
往事有颜色,应该是清晨的小雨淅淅沥沥;应该是“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应该是“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我在清晨的风中轻轻摇曳,摇落一夜的冰凉。
人生一晃已经快四十年,我依然在追寻那个凋零在风中的少年。
村口的黄昏是淡淡的金色,落在墙头,拉长了,轻轻铺在不大的空地上,与一群孩子相拥嬉戏。
终于有一天,曲终人散,都消失在风中,每个人都奔向各自的远方。
“喂,记得厨房还有菜,中午要热的!”
“喂,中午我不回去的,记得中午给我带饭!”
隔着一大片稻田,那声音就远远传了过来,被清风托举,飘到耳边,带着真切的回音。在山的那边,河的那边,在不远处的未来,依然回响在耳畔。
傍晚的青蛙叫声特别刺耳,正是我们这些孩子出动之时。逮青蛙是儿时最爱的活动,一晚上拿着手电筒,能捉到不少。还有人在夜里钓黄鳝,能钓到小半桶。如今,家家户户门前都装有太阳能灯,亮如白昼,却寂寞地亮着。家家闭门关户,照不亮的是人心,照不亮归家的路。
如果往事有颜色,那一定是青色的,那清明插下稻秧摇曳身姿,在风中缓缓摆动。一群群黑色的蝌蚪在田间游动,青蛙翻着白肚皮在仰泳,格外惬意。我捧起略带腥味的水,擦拭脸上的泥巴,站在田中间,被一片绿色紧紧包裹。最后一次下田,我竟然被晒晕了,对于种田,忽然有种生理性的抗拒。此后数年,我再也没有下过地,那片地估计在以后会渐渐荒废。我奔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寻找肉体安放地,却忘记了自己的根还在地里,深深扎下去,带着三分泥巴的腥味。
压低归家的脚步,那声音每一秒都带着忧伤。那个人去楼空的家,父母已经不在了,再也听不到父母亲切的呼唤,那傍晚升起的炊烟,在空中刺鼻的味道,成为永远的回忆。往事如果有颜色,那一定是烟囱升起的那一缕缕长长的白色,那是归家的讯号。
门口那棵老槐下埋着那个守了一辈子寡的她。她说,她死了,就埋在这里,朝着他归来的方向,落一身的洁白,披上嫁衣,走向美好的未来。她在这里送他走上前线,他握着她的手说:“如果我回不来了,别等我,找个好人家嫁了。”向她深深敬了一个礼,手执钢枪,扛起保家卫国的责任,毅然走向战场。
她紧紧抱着他,一遍遍说:“我不嫁,我要一直等着你回来!”她一遍又一遍重复,搂着他哭了一夜。
她的新婚之夜,竟然是离别之时,天色未亮,她已经白了头。如果往事有颜色,那一定是新房里的大红蜡烛的鲜艳、火热。槐花落了一茬又一茬,她守着他的诺言,等了他一辈子。许多年后,她死了,再也没有人记得她的存在,只记得村口的槐花又落了一地,再没有人来拾取。
许多年后,整个村子搬空了,成为一座死村,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人的历史被另一群土著改写,那一抹绿色刺眼、扎心,这一切已经成为不可逆的潮流。谁来祭奠那段曾经存在又消失的历史?就像几千年来,那一群人从来不会成为历史的潮流,也不会被史官记录在册。在中国,青史总在竹简深处,无名之辈却湮灭于黄土之中。
中午的天色阴沉,忽然飘起细雨,阵阵沉闷的雷声在回响着,微风吹拂着细雨,沙沙回响着。清明之后,变天了。清明时节雨纷纷,此刻特别应景。在新的时代,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未来要奔赴,此行任重而道远。我们这一代人背负着比前一代人更沉重的包袱,既是过去,也是未来,当下是历史的拐点,也是未来的起点。每一代人都有不被理解的当下,也有恐惧的未来。
抱着必死的决心,勇敢前行,哪怕是死,也要挺直脊梁。这是当兵的爷爷说的,这成为他一生的信仰。他在临终前紧紧握住父亲的手,对他说:“人一定要有信仰,放下包袱,轻装前行,打倒美帝野心狼。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就是保家乡。”
我已经到了可以自己主宰命运之际,可是现实哪有这么容易,我注定要背负着过去前行,像父辈们一样,建设一个强大的中国。如果往事有颜色,那一抹一定是鲜红的,用生命书写的五星红旗,用信仰铸就的未来。
成长是不可逆的,许多人会消失在清晨的烟雨之中,那一抹抹淡淡的白,成为他们最后的背影。往事就是他们最后的注脚,书写他们平淡的一生。
原创首发于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