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柳岸】南风夜雨(散文)
◎南风
太阳从东山头爬上来了,依旧火辣辣的,天空就像洗过一样,湛蓝湛蓝的,没有一丝的云,风应该也是怕了这样的炙烤吧,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站在山岗子上望去,乡间小道,田埂沟壑,这片土地像极了饥荒年间的一位老者,皮包着骨头,骨头清晰可见。
我的村庄退了一层颜色,失去了以往的那丝生机,变得灰头土脸的。三叔家的虎子,爬在那堵墙的阴凉处,微闭着眼睛,尽可能的张大嘴巴,舌头吐的老长老长的,喘着大气。大婶子家的那只老母鸡也不知道躲到哪个犄角旮旯了,听不见咯咯咯的咯蛋了。玉米叶子打着卷儿,洋芋蔓儿耸拉着脑袋,几近趴在了地上。汪家沟的那条土路,已经谈不上是路了,无论大小的车过去,只见尘土飞起不见车,车已驶出沟口,土雾还在汪家沟里弥漫。麻花沟的河道早已干枯,河床袒露,上面的淤泥无规则的翘立着,再也听不见牧羊人唤羊的声音,羊儿自然也就不见了踪影。
半个月了?一个月了?我不知道这样的炙烤会到什么时候。
出山的人,被这毒辣的日头晒的比以往早些回了家。母亲在厨房忙活着,这么热的天,不用想,母亲做的肯定还是浆水面。在这片土地上,炎热的夏天,庄稼人从田间地头回来,只有一碗浆水面才能解决他们冒着烟的嗓子,所谓的“甜饭”他们是下不去口的。父亲靠在屋檐下的阴凉处卷着他的旱烟,烟在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却迟迟没有下口,目光有点呆滞,盯着院落的某个地方,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最后他回过神来,测歪着头,张开干裂的嘴唇,用舌头尖仅有的那点唾沫将卷烟合缝,熟悉的掐掉烟头,放进嘴里,两只手在左右两侧的兜里摸了半天,才把打火机找出来,将烟点着。他猛吸了一口,站起身子,朝着场边走去,我想他又是去看北边的山头是否有云过来,有云也就有了下雨的希望。
母亲从厨房探出半个身体,看了一眼天空,喊了几声吃饭,又缩回去了。父亲听到后回到厨房,靠在厨房的一个角落,一声不吭,吧嗒着嘴抽着那根旱烟。他转过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水缸,脸上掠过一丝喜色,跟母亲说到:“水缸底部有水珠,应该要下了吧!”母亲转过脸也看了一眼,淡淡地回了一句:“不知道这次灵不灵。”
这是庄稼人一辈又一辈传下来的,特有的识别天气的一种方法。他们或许听过燕子低飞,蚂蚁搬家等等一些雨前现象,但是他们更相信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经验,就像这南风的讯息。
不管多么毒辣的太阳,庄稼人到了出山的时间还得去刨挖他们的那一亩三分地。午觉睡得太死,不知道父母何时去的地里,屋内没有睡前的明亮,隐约听见屋外说话的声音,听声识人,应该是二爷和奶奶,往屋外走的时候听见奶奶说吹的是南风,二爷说回云(乡间人将yun念做wen)的时候应该就下雨了。确实,湛蓝的天空多出来了几朵云,由南向北懒散的飘着,尽管南边的山头那边云看似密了一些,等飘过来还是稀稀拉拉的,望去,被炙烤的大地上有了斑驳阴影,这阴影不知道会落在哪个劳作者的田埂上,是张三的,还是李四的,要么是父亲的?云是动的,阴影是变换的,我坚信着,每一块阴影夹带着这一阵阵的南风,会公平的落在每个田间地头,给他们一次喘息的机会,哪怕少流一滴的汗也足矣。
南风努力的吹着,彻夜不眠的吹着,由三叔家的草垛吹到我家的柳梢,吹过双海家那高高的田埂,吹过李家的院墙,王家老两口住过的那口窑洞,最后吹出了沟口,吹遍了整个村子。风越来越紧了,云越来越密了,太阳再也没有按时按点的出来。这个时候,奶奶总喜欢说:“南风紧得很,你看上云像马一样跑着了。”于是,就有了后来天气稍微有点类似的情况,我就会带着调侃的语气把这句话在奶奶跟前大声的说个几遍,惹的奶奶好一顿骂。
好几天后,南风使完最右一口气力后终于吹不动了,由紧而缓,再到消失藏匿,转而变为徐徐北风。在西北,北风用徐徐修饰似乎不是很恰当,但我确切的说,这时候的北风确实如此,吹在身上凉凉的,而不像冬天的那么凛冽,打在脸上,像刀刮针刺一般。上云也不上了,开始回云,漫天黑压压的,二爷拿起扫把开始扫路上的羊粪蛋了,这是为下雨时给水窖里存水做准备。在父母亲再三的催足下,我也把我家的场打扫干净,把水路扫开。父亲拿着铁锹在水窖进水口那里堵了一个大大的圈,防止水大冲开,他用脚踩了又踩。
在这片靠天吃饭,干旱的土地上,水窖是时代的一面镜子,庄稼人赋予了它厚重的历史使命。村子里,每家每户大大小小的水窖至少都有两到三口,一口用于人饮用,一口用于牲畜,留一口蓄满水以作备用。
◎夜雨
久旱逢甘霖。村庄的雨总喜欢下的让乡间人卒不及防,不是说下就下的雷雨,让碾场的人来不及收拾,就是夜半而雨,搞得累了一天的人儿半夜起来不是打扫驴圈就是遮盖草垛,这样或许才能显现出它的“可贵”之处,让乡间人对它“感恩戴德”。
晚饭后,母亲在洗锅,父亲蹲在水缸旁边蹲坐着,嘴里吧嗒吧嗒的抽着上次没抽完的半截旱烟,时不时地跟母亲讨论着下雨的大事。对,就是大事,对他们来说现在的一场及时雨,一场彻底的入地雨,就是他们的头等大事,比天都大的事。我没有话题可聊,索性就回房早早的压起了土炕,父母是什么时候睡的我不得而知,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得而知,只是被雨敲打瓦片的声音吵醒时才发现夜已深。
诗人笔下有雨打芭蕉的声音,我的村庄有雨敲瓦片的声音,二者皆有可趣之处。我喜欢听这声音,过去是,现金依然是,风紧雨急,风缓雨慢,时紧时缓,入耳极了,好听极了。这时候我会畅想,畅想一滴雨落在了柳叶上,滑在了叶尖,欲滴不滴;畅想一滴雨落在了洋芋花儿上,紫色的洋芋花儿更加的鲜艳了;畅想一滴雨落在了田间地头,落在了村庄的每一个角落,落在了乡间人的梦里,落在我的梦里。
是突然亮起的路灯,是父亲雨鞋的声音再次吵醒了我,雨下的比之前急了很多。我撩起窗帘,昏黄的路灯下雨滴清晰可见,不,确切的说应该是雨丝,路灯使雨下的更加的急迫,感觉已经连成了丝,父亲带着草帽,身上披着一张塑料,手里拿着一把铁锹,从路灯下走过,走进雨雾,我知道父亲是去看水窖了,看水位到了哪里,水太急是不能直接入窖的,会冲坏水窖,需要分流;看屋后的那条水路是否畅通无阻,不然会涉及到房屋的安全,山梁子上下来的水也需要他看,该引流的地方引流,不然不是冲垮梯田,就是冲断那条土路。
雨越下越大,就像被捅破了天似的,父亲迟迟不见归来,心中不免忐忑,窗帘撩起又放下,索性直接拉开,暗弱的路灯灯光透过窗户映在那面墙壁上,我连气都不敢大喘,屏着呼吸希望能听到那个熟悉的脚步声。母亲房间的灯一直亮着,好几次我都看见母亲掀起门帘,站在门口,嘴里一直在念叨,具体念叨着什么听不清楚,我能感觉到她紧张的神情。
好大一会儿,父亲终于出现在路灯下,身上批的那块塑料没有之前的舒展,斜粘在父亲的身上,不在为他挡雨,泥巴裹满全身,雨鞋里应该已经灌满了泥水,能听得出来,他把铁锹丢在院门背后,径直走进母亲的房间,背后留下一行泥脚印。路灯灭了,我爬回了自己的被窝,心平静了很多,自然而然,雨听起来也就没有那么急了。
南风,携云而来,云驻雨落,落在我的村庄,落在这片生生死死的田野。我站在山岗子上注视这片土地,一辈辈的乡间人,就像这一茬茬的庄家,南风,知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