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晓荷】布鞋往事(散文)
中午刚从医院出来,就看到前面有一个推着三轮车的老爷子在喊着:“千层底,手工布鞋了!”这熟悉的吆喝声,顿时让我心头一颤。手工布鞋,现在居然还有人卖这个的吗?我紧走几步追上老人,果然看见他的车头挂着几双做工精细的黑布鞋,三轮车上还摞着两个装满布鞋的大纸盒。
我一边走,一边和老人唠起了嗑。从老人嘴里得知,老人卖的布鞋是纯手工制作,都是他老伴和他的两个妹妹在家一针一线缝制的,听着老人的讲述,我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那些穿着布鞋的岁月……
那年,父亲在东北一家销售公司找到一份工作,这份工作需要经常出远门。奶奶是个及其顾及脸面的人,她说出门在外不比别的,咋也要有外面。她就狠狠心拿出她的私房钱,给父亲花了二百四十元买了一双牛皮鞋。
“二百四十元呀!我还没挣一分钱呢,你就给我买这么贵的鞋,不要!必须退了!”父亲接过鞋,瞪大双目反复看着说道。奶奶一嗓子给父亲喊了回去:“买了就不能退!穿上!明天出门就穿上!”
在奶奶强制逼迫下,第二天父亲不得不穿着这双牛皮鞋去了武汉。一个礼拜后,父亲一瘸一拐地回来了,他的两只脚脚后跟被新皮鞋磨烂了,右脚趾缝中间还长了两个鸡眼。父亲甩掉鞋就一头扎在炕上带着哭腔对奶奶说:“妈呀!你可害苦我了!”
奶奶看自己的儿子脚后跟被新鞋磨得血肉模糊,自责呀!她急忙小跑着去前院于医生诊所拿了一些碘伏和纱布,又拿了几个鸡眼贴。那天,于医生也告诉奶奶,爱张鸡眼的脚容易落下病根,以后尽量不要再穿那不透气的鞋子了。母亲给父亲上了药,贴了鸡眼贴,第二天,奶奶非要拿着那双牛皮鞋找商店去,父亲说啥不让去。父亲说,鞋磨脚也许是自己脚的原因,或许自己压根就不适合穿皮鞋。正好那时候刚好我大爷要办婚事,就把那双鞋给了我大爷。反正以后他是不穿了!然后,父亲就穿了奶奶做的布鞋去了单位。没过多久的一天,母亲回娘家,给父亲拿回三双姥姥做的厚底布鞋。布鞋样式都很精致,不光新面新底而且还格外秀气。父亲脚型偏瘦,这双鞋也是偏瘦型的,绝不像奶奶做的那种胖头鱼那样款式的,姥姥做的就像商店里买的一样。而且父亲穿上后满意地说:“舒服!合脚!太喜欢了!”
那年,我们全家都穿奶奶做的千层底。奶奶做的布鞋虽然结实,但样子实在不敢恭维——粗针大线,做的鞋子,样子也是那种笨笨丑丑的,左右脚不仔细看都分不清。而且奶奶太过于节俭,能省一分是一分,鞋面几乎都是家里旧衣服旧布料做的。更绝的是鞋底,奶奶总去工厂捡废旧胶皮轮胎来做,说是耐磨。
记得我们来承德那年冬天,学校的学生都开始穿黑条戎白塑料底的棉鞋,附近商店就有现成的鞋卖,有的家庭虽然舍不得买,但也会买一些现成的白塑料鞋底做鞋,因此学校穿这种鞋的棉鞋很多。我和哥就要求奶奶给我们也做一双,奶奶一口回绝道:“一双塑料鞋底就七八块钱了,赶上一双棉鞋的费用了!再说了,冰天雪地的穿塑料鞋底的棉鞋,那不找摔呢吗?坚决不行!”
学校门口有一块冰地的下坡路,同学们都穿着时髦的白塑料底棉鞋在冰面上滑出溜,我和哥哥穿着奶奶做的“防滑鞋”,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我们家来承德第二个月,姥姥和大舅突然来我家了。原来大舅喜欢一个承德女孩,姥姥是来给大舅商量婚事的。姥姥还给父亲拿来几双她做的布鞋。看着父亲又穿了新鞋,我羡慕地问姥姥:“我啥时候能穿上你给我做的布鞋呀?”姥姥一听乐了说:“这不很简单嘛!说!喜欢穿啥样的?姥姥给你做!”我就和姥姥说起了,学校学生穿的那种白塑料鞋底那样的条绒面的棉鞋。姥姥爽快地答应了并说,她这次来承德且不走呢,要在我家多呆些日子,可以给我们一家人做鞋。
第二天,姥姥就去了市里商城,买回了做鞋的鞋底,又买回了两种颜色的条绒布,一种黑色,一种是暗红色带白点的。姥姥回到家就开始煮浆糊,打袼禙,用纸裁剪鞋样,做一些做鞋的准备。一切准备就绪,第二天就开始着手做鞋,纳鞋底,鞋帮。几天后,姥姥给我和哥一人做了两双款式板正的棉鞋,她还给奶奶,母亲也都做了新鞋。
姥姥做的新鞋我穿着去学校,同学们见了,都围过来问我从哪买的?因为同学穿的虽然也是白塑料底那样的鞋,但千篇一律都是一码黑色,只有我的鞋子是带颜色的。那一刻,我觉得姥姥做的布鞋比商店里卖的鞋子还要漂亮。
那年,我家附近有个福利院。母亲每个礼拜会去福利院看望那些孩子和老人,给他们拿一些吃的,去后厨帮忙做顿饭,或者帮老人们洗洗澡。姥姥来我家后,每次母亲去福利院,姥姥也会一同前去。姥姥说:“做善事我愿意做!”姥姥在东北开了一个饺子馆,她包饺子拿手,每次去都会在集上买一些肉和菜,给福利院的孩子和老人包饺子。去了几次后,姥姥又一次去了市里商店,买回许多做鞋的材料,给福利院的孩子和老人们,每人都做了一双棉布鞋。不仅如此,姥姥回东北后,还惦记着福利院的孩子和老人。每年冬季来临前,都会给福利院的孩子和老人邮寄她做的棉布鞋,一直坚持三年。第四年的时候,由于姥姥得了一场严重的血液病,一年后身体才痊愈,奶奶接替她做了棉鞋送到了福利院。第五年,家属院集体搬迁,不知福利院迁移去了什么地方。姥姥来承德几次,打听着想看看那些孩子和老人,结果也没打听到他们搬到了哪里。每年冬季来临的时候,姥姥都会念叨起那些孩子和老人……
后来以后的几年里,姥姥和奶奶也会时常给我们一家人做布鞋,但我们都在家里穿很少再穿到外面。随着如今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大街上也很少再见到有人再穿自己做的鞋。手工布鞋虽然样子普通,上不了大雅之堂,但想想确实穿着舒服,养脚。父亲那年的鸡眼也是通过穿宽松的布鞋就彻底好了,没再犯过。
在这如今快速发展的时代,过去那些看似土气的布鞋,就像一首古老的歌谣,承载的何止是一针一线的温度?它们是一代代人用最朴实的方式表达的爱。在轻轻诉说着那些年让人难以忘怀的温情……
和老人挥手告别,老人推着三轮车,车头的布鞋在阳光下轻轻摇晃,渐行渐远。而那一声声“千层底,手工布鞋”的吆喝在街角回荡,让我心生温暖,久久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