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囚雁(小说)
当然,最初李娜并不知道,刘同对自己冷淡的原因。也很好奇,刘同和他妈妈为什么会有说不完的话无论多晚,刘同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到他妈妈的房间里陪她聊天。而对她却总是淡淡的,她最开始以为,他是怕他妈妈在他们这里住的不习惯。时间久了她便自己总结出了规律:只要她没有按照刘同的吩咐讨好他的家人,他就会用冷战来惩罚自己。她知道刘同想用冷战的方法逼她,让她跟他妈亲近,她对他妈好了,他才会对她和她儿子好。这是刘同后来一贯用来对付她的手段,她当然不愿意屈服,时间久了就变成了现在的局面:刘同的妈妈只爱他,他好像也只爱他妈妈,也只跟他妈妈讲话,而她似乎也只需要爱她自己的儿子就好了。可是,让李娜感到悲哀的是,在这个爱与被爱的食物链里唯独没有人爱她。当然,她笃定她那怀里的小小人儿是爱她的,可是他还不会表达。每个人都需要被照亮,每个人都渴望被爱,李娜也同样渴望被爱照亮。可是在这个家里对李娜而言,被爱是有前提条件的。尽管李娜对刘同如此幼稚而又可笑的行为嗤之以鼻,时间久了还是会为自己感到可悲。
其实他们曾经也有过一些甜蜜的回忆,曾经他们也和那些庸俗的沉浸在幸福里的小夫妻一样,黏腻的依偎在一起,走路时手牵着手,也是有说有笑的,连影子也都是成双入对的都暧昧的肩并着肩。后来她怀孕了,两人依旧手牵着手,脚步慢了一些,话却多了一些,两个人的影子依旧交织在一起。可是等她生了孩子,她忽然觉得他们两个就这样不知不觉便走散了,在她称之为家的地方,谁也看不到谁的影子。而令李娜感到不安的是,刘同仿佛不愿意再找回她,她也总是一个人抱着儿子走在刘同和他妈妈的身后,虽然只隔着几米远,可是李娜却隐约觉着这短短几米可能会是他们这辈子都没办法走到对方的距离。李娜常常盯着自己的影子和肩上多出的那坨小小阴影边走边想,是不是那些已经离了婚的夫妻也走过他们现在走的路,也是在不知不觉中把彼此给弄丢了。没有的汹涌的人群,也没有任何一个岔路口,就在那条家门口的小路上,两个影子组成了一对,一对影子又变成了两只。有时候迎着光走过去的时候,李娜也会看到刘同和他妈妈的影子,被灯光拖到她的脚下,那对影子看起来和之前一样亲密,只是和那个影子肩并肩的不再是她。
李娜清晰的知道,她的婚姻崩塌是迟早的事,只是眼下,只要她还愿意忍,就还能艰难维系她早已摇摇欲坠的婚姻,她的儿子就还有爸爸。她有时候看着眼前的鸡毛蒜皮,也会偶尔想起他们恋爱和刚结婚时的甜蜜,她常常有一种不真实的疏离感。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他们之前也都是这么沟通的,可是有了宝宝,多了婆婆的帮衬,却反而使得原本甜蜜幸福的生活变得面目全非。她记得刚结婚时,刘同对他父母说:“我们以后都说普通话,娜娜听不懂我们这边的方言,如果我们都说方言,她一个人听不懂,会很无聊的。”李娜听了心里暖暖的,含着蜜一样的甜。但是,也觉得没必要去勉强他的父母去说普通话,还担心他父母说不习惯普通话。而现在呢,她有时候听不懂他们母子俩说的家乡话,偶尔插嘴问刘同什么意思,刘同却嫌她笨:“这么多年了,还听不懂,听不懂就多听听。”
也许人类天生就是精致的利己主义的动物,喜欢的时候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给你,不喜欢的时候你连呼吸好像都是错的。李娜常常这样想刘同,但是,对他的冷漠却无可奈何。她也受够了那种,讨好他妈妈来换取他两天好脸色的日子,比起无休止的争吵,她宁愿他不理自己,也习惯了他对自己和儿子的冷漠。
只是,想到以后得婚姻生活都是这样的,李娜又会感到恐慌。时间越久,这种感觉就会越浓烈,李娜产后的无助感也愈发的强烈,家庭关系的冷漠甚至让她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过的孤独和无助,这种感觉如同黑夜张开的一张大网,正渐渐朝她逼近,让她无处可逃,她只得抱紧孩子,蜷缩在微弱的光圈下,等待着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的黑夜慢慢将自己吞噬。
四
李娜气鼓鼓的大步走着,眼泪如决了堤的小溪般一串串往外涌,时不时发出呜呜咽咽的抽泣声。此刻的李娜不想再压抑自己,也不再畏惧旁人的目光。可是,远远的看到一个人影,她还是会下意识的止住了哭声,低下了头,用指尖快速擦了一下眼泪。其实,李娜实在是多虑了,生活没有那么多观众,也没有人会太在乎她的感受。在她的婚姻里她都不是主角,更何况此时的她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路人甲。李娜每天早上必须7点之前出门,这个时候路上走着的人本就寥寥无几。再加上她住的地方和她路边停车的地方也不算远,步行五分钟也就到了,根本没机会遇到什么人,就算偶尔遇到那么一两个,也都是着急忙慌的在想自己的心事,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她。
李娜一屁股坐到车里,从副驾驶拿了一包抽纸抱在怀里,正欲放声大哭一场,抬眼却看到有人骑着自行车从她的车旁经过,又硬生生的把哭声咽了回去,还赶忙低头假装在找东西。
车旁的身影一闪而过,李娜忽然觉得很无语,也觉得自己很悲哀,为什么自己总是要顾忌这么多,她此刻不过是想放声大哭一场,又不是要干什么杀人放火的事,为什么会那么介意被人看到,就这么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场就这么难吗?
“妈的,真他妈的窝囊!”李娜气恼的骂了一句脏话,心里其实也并没有因为这句脏话好过一些。只是,骂上一句“妈的!”是李娜极为愤怒时的一种发泄方式。
李娜从小就懂事听话,学习又好,从来也不说脏话,更不会骂人,就算和别人起冲突了,也都是抱着“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的心态,事情就过去了。实在是气恼了或是委屈了,也只会像个木头般戳在那里脑子一片空白,回怼的话一个字也想不出来,只能默默掉眼泪,晚上回家躺在床上还在想着下次遇到这种事情要怎么还嘴。当然她后来苦思冥想出来的怼人的狠话,根本也没机会再用上。因为生活它是立体的,它总是毫不吝啬的给你展示它那变幻莫测的多样性。
李娜说脏话其实也是受了刘同的启发。在一次争吵时,她老公刘同,一嘴一个“妈的!”对着她嚷,她当时也正在气头上,便不假思索的对着她老公回敬道:“你妈的,你妈的,你他妈的!”第一次说脏话的李娜明显说的不顺口,骂出来的话听起来竟有些蹩脚。她老公也是第一次听到她爆粗口,竟有一种老外学说汉语的意思。莫名其妙的就把她老公逗笑了,而李娜本来没有觉得好笑,她老公却贱兮兮的夹着嗓子学着她的腔调,鹦鹉学舌般学了好几遍。李娜则看着她老公那贱兮兮翘着兰花指学她时的娘娘腔的样子,噗嗤一声也笑了。
自此,李娜和她老公吵架时,气恼了就会骂上一句:“妈的!”或“你他妈的!”或是“真他妈的……”之类的脏话,来表达自己的愤怒或是不满。而现在她的老公刘同虽然不在身边,但是,她却依旧习惯性的骂了一句专属于骂她老公的脏话,仿佛这样能让她舒心一些。
其实,李娜现在如此生气,追究起来她老公刘同依旧脱不了干系。
李娜现在生气是因为她不满她爸爸对自己儿子的态度,而她爸爸之所以对她儿子态度由好转坏,主要也是因为刘同的家人抢走了刘同留给他们母子的一半生活费。她爸爸想起刘同一家人就气的牙痒痒,恨不能把他们千刀万剐来替女儿讨一个公道。因而提起刘同,提起刘家人李娜的爸爸总是气愤不已,积攒的怒气和怨气又无处发泄,因而,李娜的爸爸时长咬牙切齿的对着李娜痛斥刘家人,也常会因此迁怒于刘星辰。
五
原来刘同,早在两年之前因为在朋友圈卖假货被拘留,整个案子经过一年多的时间也判了下来。刘同被判了5年半的有期徒刑,没收了赃款,并处了罚金。而在此之前刘同则自作聪明的提前安排了许多事情。
早在三年前,刘同被裁员后,便打算跟着朋友在朋友圈卖A货,也就是卖时兴的各种正规产品的假货。在开始做这个之前,他也担心自己有一天会出事,所以,在从这个行当之前,他把身上所有的家当都放在了他好朋友张涛那里。其实,他的那点儿子钱,后来因着给他请律师,和律师所谓的打点关系,再加上交了罚金,也是所剩无几了。李娜和她家人生气也不全是为着那点儿钱,而是因为刘同及他家人从始至终的算计,和他家人的薄情和恬不知耻。李娜的爸爸则更多的是心疼女儿,为她感到不值:嫁了个这么没良心的男人,人靠不住,钱又拿不到,要钱时自己女儿还被刘同的朋友和家人百般为难。
而刘同的那个好朋友张涛,在刘同出事后多次找过李娜,可是对于刘同在他那里放钱的事却只字未提。直到,刘同最后一次拖律师带话,她也才有一种“原来如此”的顿悟,不禁哑然失笑。
命运的暗示隐约可见,如今回头想想,李娜发现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只是她怠于理会,懒于深究。如今冷静下来,李娜才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很多事都慢了半拍,有些事情她也并不是完全不知情,只是懒得计较,或是不知道该不该计较。
是啊,刘同怎么可能会没有钱呢?他工作这么多年了,之前的存款也是有的。而他这两年因为不满李娜对他妈妈的冷淡,又一直没有给过他们母子生活费,他怎么可能会没有钱呢?只要李娜稍微想一下,就能想到这一层。只是,那时候的李娜没有想那么多,也习惯了一直不依靠刘同,所以也没想过要要他的钱。
所以,最初,刘同刚被警察带走时,拖律师给她带话,让她找张涛要钱时,她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想把钱要回来,只一心想着先把人救出来再说。只是,李娜也没想到她老公的案子竟如此严重。从最初的黄金救援的37天申请取保候审一次次失败,到逮捕,再到公安阶段建议量刑五年半,再到检察院审查,最后到法院宣判,李娜的希望也随着那一纸判决彻底破灭了。
李娜自己有时候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还会担心刘同,她对刘同的冷漠心知肚明,也清醒的知道他们两个的仇怨多于爱情。不仅如此,对于他们共同的儿子,他也没有尽到他作为父亲应尽的责任。她曾经苦思冥想想过一整夜,竟也想不到刘同曾经为他们母子做过的一件另她感动的事。
可是即便如此,当还在和她冷战的刘同被警察带走的时候,她竟然还是没来由的替他担心,当得知刘同被判五年半之久时,她竟还会有一种天塌了的感觉。
所以,对于刘同有这样的结果,李娜着实也没办法接受,她的老公刘同更没办法接受,所以,刘同选择了上诉。当然,二审的结果并没有给他们带来新的希望,刘同很快就被下放到地方监狱去服刑了。
而此时的李娜早已是心力憔悴。刘同被带走的这一年半时间,她一个人边带孩子,边上班,还要为了刘同的事,一个人拖着一个两岁半的孩子,多次辗转至逮捕他的地方。一路上高铁,飞机,大巴来回折腾。而刘同却好像体会不到李娜的艰辛,一次次要求李娜给他换律师。李娜只得一方面顶着经济压力,一方面拖着孩子为他奔走。当刘同第三次要求换律师时,恰逢春运,在这阖家团圆的喜庆日子里,李娜为了不耽误刘同案子的进展。依旧依着刘同的要求,一个人带着儿子换乘了好几趟高铁辗转多地按他的要求给他换了新律师。
与此同时,刘同的父母,却担心他们儿子的钱会都落到李娜的手里,千方百计地找她讨钱,除夕夜也不肯让她安生。2023年的那个冬天李娜像一个孤军奋战的将军,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提着长剑,披荆斩棘,穿越飞雪,从绝望中走过,她再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那刺骨的痛。李娜曾为自己能为爱情远嫁奔赴刘同感到自豪,也曾为自己不要彩礼,不图刘同钱财的纯粹爱情感到骄傲。然而,当恋爱的激情渐渐褪去,原本纯粹、浪漫理想的爱情,早已在混杂着肤浅、冲动、利益的婚姻中面目全非。原来再圣洁美好的爱情,都会败给婚姻,败给亲情。现实向李娜挥来一记记重拳,把她当初的骄傲和自尊一一击溃,当然,同时被击垮的还有李娜,连同她对世界的认知。李娜也搞不懂为什么别的家庭老公赚钱养老婆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而刘同的家人竟会担心自己儿子的钱落到他老婆手里。别说钱没在李娜这里,就算在李娜这里,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李娜常常觉得在那个原本应该充满温馨的家里,自己就像一个外来户一样,需要出力的时那是她的责任,而到了分配利益时她好像又失去了资格。
回忆像深圳的回南天,让李娜感觉一阵阵阴冷,仿佛到处也都是湿漉漉的,泪水也如那凝结在天花板上的水蒸气,受不住自身的重力开始往下淌着,怎么擦也擦不干。
“刘同啊刘同,记住你这可笑而又愚蠢的安排!”在这湿润,黏腻的回忆里,李娜望着那无限蔓延的暮色,找张涛多次要钱未果时曾这样责骂过刘同。
六
汹涌的情绪被一次次打断,此时的李娜竟真的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了。本来满满的浓郁的抑制不住想要大哭一场的情绪就这样又被自己折腾没了,李娜有些沮丧。抬眼扫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7.10了,再不走真的就要迟到了。既然哭不出来了,那就争取别再迟到了,她这个月的迟到次数已经用完了,再迟到就要扣工资了。想到扣钱,李娜又开始懊悔,不该再浪费时间去哭鼻子,或许早在她嫁给刘同时,就失去了哭哭啼啼的资格了。不仅如此,她还多了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可怜需要她去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