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地方邪，说谁谁就来。”这话一点不假。我早上从县上回家，想着趁早上天凉，回家处理些零碎家务，再打扫一下门前屋内。毕竟有十天没回家了。
　　 在街上碰见了村上的杨二，我唤他二哥。他说话风趣幽默，总爱开几句玩笑，走到哪儿，哪儿就热闹非凡。
　　 我问他最近见老张没有，掰指一算，竟有四十多天没见了。
　　 “老张吃面了，你不知道吗？”
　　 “吃什么面了？”我疑惑不解地问道。“他死了。”在陕西，尤其是关中人，把人去世叫做“吃面了”，意思是去世后要待客吃面。
　　 我大吃一惊，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毫无察觉。
　　 二哥见我惊慌失措，赶忙改口：“我开个玩笑，看把你紧张的，跟你家老人没了似的。”
　　 我轻轻用拳头捶了他胸口两下：“下次我告诉老张哥，看他怎么收拾你。”
　　 说笑打闹一阵后，我们便各忙各的。我在街上转了一圈，买了点菜，正准备回家，就碰见老张手里提着个沉甸甸的塑料袋。走近一看，原来里面装着两个西瓜。
　　 刚才开的玩笑，这么快就应验了。
　　 老张热情极了，一把拉住我，往路边拽了拽，侃侃而谈。我问他买两个瓜吃得完吗，又说起刚和二哥提到他就碰上了。
　　 老张指指瓜说：“这是礼品瓜，皮薄，甜得很。刚才路过一个卖瓜的车，卖瓜的说不小心把这两个拌破了，就当一个卖给我，两个瓜才六块钱，一个三块。反正回去也要拿刀切开吃，少切一刀，还能吃个便宜瓜。”
　　 哈哈，老张这番高谈阔论，我着实佩服。看着他提的袋子，花皮西瓜裂着大口子，再看那薄薄的瓜皮，红红的瓜瓤，我瞬间觉得口渴，真想尝尝这破西瓜的滋味。
　　 我心想，老张虽算不上“尖尖钻”（细腻），但脑子很灵光。怎么就想到买拌破的西瓜呢？味道一样，还买一送一，太划算了。他既吃到了瓜，又帮卖瓜的解决了难题，真是一举两得。
　　 “你吃不？我找个刀子切开。”老张的话把我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我连忙推辞：“不了，回去我上你家吃。在大街上吃，不好看，也没合适的地方。”
　　 我在街上又遇到个熟人，说了会儿话，耽误了些时间。等我回到家，在大门口看见老张正端着个三四斤重的西瓜，瓜斜着裂了道口子，皮薄得能看出瓜熟透了。
　　 我赶忙打开院门，停好摩托车，他已经站到院子里。我立刻拿出刀子，找了个袋子铺在地上。手起刀落，粉瓤的西瓜让人直咽口水。我俩把这个不大的西瓜吃得一干二净，肚子都撑胀了。
　　 我边吃瓜边开玩笑：“你咋就碰上这好事，两个瓜花一个的钱，还吃了好瓜，我咋遇不上呢？”说完，我俩哈哈大笑起来。
　　 老张被人叫做“虱皮”，意思是他精细、会过日子。有人形容他精明能干，说他的本事能把黑老鸹哄下树。有些事，不服还真不行。
　　 吃完瓜，我们又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真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觉。
　　 我准备做饭，留他一起吃，他却说瓜都吃撑了，等晚上再说，他回去得睡会儿，不然下午发昏。
　　 我说我也要午休，便送走了老张。
　　 上午十一二点，太阳高悬，像个大火炉炙烤着万物。门前种的菜一个星期没浇水，蔫头耷脑的。豇豆缠绕在搭好的架子上，几个零星的豇豆、四季豆能摘了，其他的还在生长。
　　 我骑车跑了四十多里路回家，汗水湿透了衣服。赶忙抓了把洗衣粉泡上衣服，又去太阳能下洗了个澡，浑身舒坦。
　　 打开房间空调，微微凉风驱散了闷热，凉快得仿佛春天来了。我却毫无倦意，又想起了老张哥，想起了刚刚吃过的那半价拌破的礼品瓜。他就是朴实农民的缩影，是千千万万农民中的一员，勤劳、善良，令人尊敬。
　　 记得生产队种瓜那会儿，我俩被队长派去卖瓜。拉了一架子车西瓜，最后剩下三个拌破的，卖不出去。我说咱俩吃了吧，他却不同意。最后把两个稍好点的便宜处理了，剩下一个裂成两半，实在没人要，我们才吃了。
　　 两人卖了一天瓜，才吃了一个破成两半的瓜。
　　 我清楚，老张一辈子实实在在，从不说虚话骗人。
　　 用他老婆的话说：“谁把他卖了，他还会帮人数钱。”
　　 常言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他就是这样的人，谁也拿他没办法。
　　 有一次，儿子、媳妇带着孙子回来了，老伴也跟着回来了。大热天的，老伴让他上街买个瓜。
　　 老张上午从街上回来，电动车上放着三个瓜，没一个是好的，都拌破了。两个瓜有大口子，一个几乎裂成两半。老伴当着儿媳妇的面不好发作，只听老张解释：“这三个瓜才十块钱，买好的，三个最少得三十多块。”他自以为捡了大便宜，笑得合不拢嘴。
　　 老伴把他拉到一旁，悄悄的说：“你没钱说一声，我给你一百元。娃和媳妇回来了，你买下这拌破的烂瓜，这下你丢人丢大了。”
　　 谁知老张像头犟驴，大声吼道：“你们不吃我吃，这么便宜的瓜，打着灯笼都难找，别人想买还买不着呢！”老伴又气又笑，懒得跟他计较。
　　 儿子出来打圆场：“我爸就这脾气，别和他计较，既然买回来了，就凑合吃。”儿媳妇也没抱怨。
　　 我知道这事以后，把老张狠狠说了一顿。
　　 没想到他还理直气壮：“不就个瓜吗，只要味道甜就行，哪来那么多讲究。我小时候不知吃了多少烂瓜，不也长大了么。”
　　 他的歪理还不少，我知道犟不过他，也就不再多说。
　　 确实，老张的故事多得能写个长篇小说，还有许多离奇又动人的故事，扣人心弦。
　　 人常说：“你有千只手，难堵众人口。”说一千道一万，不管别人怎么样说，我还是打心底里敬佩他的。
　　 特别是那拌破的西瓜，至今仍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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