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
　　
　　 一、云的棉花糖作坊
　　
　　 老龙王退休后，把龙宫改成了作坊
　　 珊瑚当挂钩，珍珠串成吊灯
　　 他戴着彩虹织的围裙，站在云堆里搅拌
　　 晚霞是熬了三千年的糖浆，稠得能粘住飞鸟
　　 雇来的星星们手脚麻利，有的搓圆，有的抻长
　　 给绵羊形状的云团撒上月光碎末
　　 给骏马模样的缀满金箔似的阳光
　　 最忙的是春分那天，要赶制桃花味的新品
　　 风是个毛躁的学徒，总把糖霜吹得漫天飞
　　 落到山腰，就成了困住樵夫的雾
　　 掉进水井，让月亮在桶里结了层甜冰
　　 有回他偷尝了块乌云做的咸口糖
　　 结果咳了三天三夜，把作坊的烟囱都咳歪了
　　 那些没卖完的棉花糖，被锁进黄昏的储藏室
　　 等孩子们睡着，就顺着梦的梯子溜下来
　　 在枕边堆成小小的、会化的雪山
　　
　　 二、月亮的修补匠
　　
　　 嫦娥的桂树早砍秃了，树桩上积着千年的霜
　　 她把树皮剥成纤维，混着玉兔掉的绒毛
　　 在炼丹炉里熬了七七四十九天，成了黏合剂
　　 每晚月亮升起时，她就搬着竹梯爬上天空
　　 那些破洞是怎么来的？有的是流星撞的
　　 有的是归鸟带尖的翅膀划的，还有的
　　 是人间太亮的灯，烧出的小窟窿
　　 她用流星的尾巴当线，穿起散落的星子
　　 针脚细密得像蚕吐的丝，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有次玉兔捣乱，叼走了她的线轴
　　 线滚啊滚，滚到芦苇荡里
　　 就成了萤火虫提着的、忽明忽暗的灯笼
　　 吴刚早不砍树了，蹲在云崖上卷烟
　　 看她把十五的圆满，一点点补成初三的弯
　　 补好的碎料舍不得扔，攒起来
　　 在初七那天搓成线，给牛郎织女搭座临时的桥
　　
　　 三、风的邮差包
　　
　　 风神从娘胎里就背着邮包，竹马是他的交通工具
　　 包带磨得发亮，缝补的补丁来自春夏秋冬
　　 春天的补丁绣着迎春花，秋天的缀着枫叶
　　 他的邮包里永远塞得满满当当，全是云朵写的信
　　 给河流寄去解冻的密码，用融化的雪水写就
　　 给麦子捎来成熟的咒语，每个字都带着麦芒的尖
　　 给冬眠的蛇送去惊蛰的请柬，画着打鼓的雷
　　 最沉的是封写给山谷的信，裹着整座山的回声
　　 有封没贴邮票的，是蒲公英托他捎的
　　 地址栏没写字，只画着妈妈额头的皱纹
　　 风在十字路口打了个趔趄，因为撞见赶路的蝴蝶
　　 信撒了一地，那些轻薄的纸页落地就生根
　　 长出带着白伞的小芽，风想把它们捡起来
　　 可它们晃着脑袋说：我们自己会走，顺着风的方向
　　 后来每个清明，风都会在坟头放下封信
　　 信封上画着个小小的、会飞的蒲公英
　　
　　 四、雨的跳房子
　　
　　 雷公把珍藏的铁皮鼓搬了出来，鼓面蒙着彩虹的边角料
　　 他一敲，乌云就排着队压过来，像要给天空铺块黑布
　　 雨点儿们在云里憋了好久，终于能出来撒欢
　　 穿的雨鞋是透明的，踩在屋檐上会发出叮咚的响
　　 领头的那个举着槐树叶做的小旗，喊着口令
　　 一二三，跳进青瓦拼成的格子，溅起的水花是透明的积木
　　 四五六，踩湿石阶上青苔画的条纹，惊飞了躲雨的蜗牛
　　 有个胖点儿的雨点儿，没跳准，跌进荷叶的掌心
　　 荷叶赶紧把它拢起来，像捧着颗易碎的玻璃珠
　　 青蛙蹲在旁边瞅了半天，趁荷叶不注意
　　 一口把它吞进肚里，结果打了整夜的水嗝
　　 太阳出来时，雨点儿们早跳回了云里
　　 只有那个被吞的，在池塘深处化成了气泡
　　 每天清晨，都努力地往上冒，想看看
　　 自己没跳完的格子，被阳光晒成了什么模样
　　
　　 五、星星的弹珠盘
　　
　　 牛郎把扁担拆开，削成光滑的木条
　　 又请鲁班爷帮忙，搭了张银河牌弹珠台
　　 台面是用月光磨亮的，能照见云朵的影子
　　 织女把纺了十年的云线，织成细密的网格
　　 每个格子里都刻着星宿的名字
　　 每颗星星都是精心打磨的玻璃弹珠
　　 北斗七星是最大的那粒，蓝莹莹的
　　 像浸在水里的蓝宝石，总被大家盯着
　　 启明星是颗新弹珠，亮得能映出人影
　　 偶尔有流星划过，是哪个冒失鬼把弹珠弹飞了
　　 有的落到人间，砸在菜地里
　　 就长成了夜里会发光的蘑菇
　　 牛郎总在七夕那天让着织女，故意输掉几颗
　　 织女就把赢来的星星，串成项链挂在云脖子上
　　 有回天狗偷了颗最亮的，嚼得嘎嘣响
　　 结果拉了三天亮闪闪的屎，全成了萤火虫
　　
　　 六、雾的捉迷藏
　　
　　 雾是个贪玩的孩子，总在清晨溜出天宫
　　 他披着用露水织的隐身衣，谁也抓不住
　　 先躲在柳树的发间，让枝条变成模糊的绿丝带
　　 再藏进石桥的桥洞，把过往的脚步声泡软
　　 他最喜欢捉弄早起的樵夫，蒙住人家的眼睛
　　 让斧头在树桩上敲出空响，让山路在脚下拐错弯
　　 有回他钻进寺庙的香炉，和檀香混在一起
　　 和尚念经时，发现佛像的脸也变得朦胧
　　 雾还会偷藏人家的东西，把晒谷场的稻谷
　　 裹进白棉花似的怀里，以为没人看见
　　 太阳公公提着灯笼出来寻他时，他就慌了
　　 赶紧把藏的东西往地上扔，稻谷落在竹匾里
　　 露珠挂在草叶尖，自己则化成一缕烟
　　 溜回云做的被窝，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沾在蜘蛛网上的雾珠，还在偷偷闪光
　　 像他没来得及擦掉的调皮的泪
　　
　　 七、虹的调色盘
　　
　　 女娲补天时剩下的颜料，被彩虹偷来做成了调色盘
　　 赤橙黄绿青蓝紫，每种颜色都封在云朵罐里
　　 她总在雨后出来画画，把颜料抹在天空的画布上
　　 红色是用凤凰的尾羽磨的，涂在最上边，像块燃烧的绸缎
　　 橙色掺了柿子的甜汁，黄色混着向日葵的花粉
　　 绿色是从松针和青苔里榨的，带着股潮湿的腥气
　　 青色取了深潭的影子，蓝色是大海蒸发的魂
　　 最淡的紫色，是把牵牛花的梦晒成粉做的
　　 她画画时，蝴蝶会飞来当助手，用翅膀蘸着颜料
　　 在花瓣上印出小小的彩虹，蜜蜂则嗡嗡地帮忙吹干
　　 有次她不小心碰倒了调色盘，颜料顺着云缝往下淌
　　 染红了半山腰的枫叶，染黄了田埂上的野菊
　　 染绿了溪水里的石头，连赶路的蚂蚁都沾了点紫
　　 等她慌忙收拾好，天边只剩道淡淡的痕
　　 可那些落在人间的颜色，却长成了四季
　　 让每个走过的人，都能想起天空曾有过的绚烂
　　
　　 八、雷的鼓乐队
　　
　　 雷公组了个乐队，成员都是些暴脾气
　　 他自己敲大鼓，鼓面是用老槐树的树干做的
　　 敲起来能震得云层发抖，连地下的蚯蚓都翻个身
　　 电母是键盘手，手指划过乌云的琴键
　　 就有银亮的闪电，在天空写下狂草
　　 风负责吹号，用的是掏空的竹节
　　 吹出的调子忽高忽低，能掀翻屋顶的瓦片
　　 雨点儿们是合唱团，站在云的台阶上
　　 齐唱时像千军万马，低吟时像谁在哭
　　 他们只在夏天演出，舞台搭在闷热的午后
　　 开场前，乌云会拉上厚厚的幕布
　　 等第一声鼓响，幕布拉开，闪电的追光灯扫过全场
　　 有回乐队排练太投入，把月亮的银盘震出个豁口
　　 嫦娥气得提着裙摆来找，手里还攥着块碎银
　　 雷公赶紧递上桂花酒赔罪，电母则偷偷用闪电
　　 把豁口焊好，只是从此月亮圆的时候
　　 总在那个地方，比别处亮那么一点点
　　
　　 九、雪的剪纸课
　　
　　 雪是个安静的剪纸艺人，总在冬天开课
　　 她的教室在云层上，课桌是厚厚的云絮
　　 学生们是六角形的雪花，个个学得认真
　　 先剪最简单的星形，再学剪复杂的花瓣
　　 有的剪得急，边角歪歪扭扭，就成了不规则的雪粒
　　 有的手巧，能剪出带着花纹的，像绣了蕾丝的裙
　　 雪老师拿着北风做的教鞭，轻轻敲着云桌
　　 教它们怎么飘得稳，怎么落在梅枝上不压断花苞
　　 有个调皮的学生，剪出只小鸟的形状
　　 刚剪好就扑棱棱飞起来，落在樵夫的帽檐上
　　 结果被体温焐化了，只留下个湿湿的印
　　 雪老师不生气，只是把剩下的剪纸收好
　　 等夜深了，就往人间撒
　　 给麦苗盖层白棉被，给屋顶戴顶白帽子
　　 给光秃秃的树枝，缀满亮晶晶的首饰
　　 等春天来检查作业时，所有剪纸都化成了水
　　 只有落在诗稿上的那片，被墨汁晕染着
　　 成了句写不完的、关于冬天的诗
　　
　　 十、天空的日记本
　　
　　 天空有本厚厚的日记本，封面是用深蓝的天鹅绒做的
　　 每页都印着云朵的暗纹，用星星做的别针别着
　　 白天，太阳是主笔，用金色的阳光写字
　　 写下河流的蜿蜒，写下花朵的绽放
　　 写下孩子们追着蝴蝶跑过田埂的脚印
　　 傍晚换月亮来写，用银色的月光做墨水
　　 写归鸟的翅膀如何掠过树梢，写萤火虫如何点亮草丛
　　 写窗台上那盆兰草，又抽出了片新叶
　　 夜里轮到星星们接力，它们的字小小的、闪闪烁烁
　　 写流星划过的轨迹，写风穿过竹林的私语
　　 写某个失眠人，对着月亮说的悄悄话
　　 有几页被雨打湿了，字迹晕成模糊的团
　　 是某个伤心的日子，天空自己哭了
　　 还有几页被雷劈出了焦痕，是愤怒时写下的誓言
　　 这本日记从不锁，谁都能翻开看
　　 早起的露珠能读到黎明的句子
　　 晚归的渔船能看见黄昏的段落
　　 而我们抬头时读到的，或许只是
　　 它随手撕下的、落在人间的某片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