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晓荷】相信底层(散文)
为了一口溃烂不成体统的赖牙,我不辞辛苦,倒车换乘,坐了半下午加一整夜的火车匆匆赶赴北京。我把对底层医院的失望甚至绝望,全部打包兑换成对上层医院的膜拜与幻想。我一厢情愿地认为,我冲出了底层狭小的小圈子,脚踏上层宝地,一定能让我的烦恼从此“往事成风”!
孰料,被网上预约的临时导游放了鸽子。她收了定金,也曾发送过来诸多信誓旦旦,但最终的结果是除了一个微信号与电话躺在我的手机里外,什么无缝对接、什么安排价位低廉豪华舒适的宾馆等许诺统统成了虚无。我意识到我又一次轻信了他人!轻信了那个自诩“北京高品质游平平”。事已至此,恼恨自己怨尤别人都无济于事,当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时候,出路在自己的鼻子底下,在自己的脚底下。背着一个包,左手提着包,右手拎着包,腰间挎着一个包,行走在异乡闷热的街头。此时的我大有挣脱底层桎梏的骄傲与自豪。
好在火辣辣的太阳还未上位发威,上班的高峰大概还未完全到来,因此地铁还不十分拥挤。我一拖一挂的上来下去,过安检问方向也还算顺利。终于知道了到达目的地,必须要坐2号线地铁换乘4号线地铁。怎么下来怎么进去完全与头脑门清无关,每迈一步都是探索。好的地方是,这高层的圈子里,人来人往只专注与自己的事情,并未有人对我这蓦然闯入的异乡人投来狐疑的目光,这使我非常释然。心想高层圈层自有高层的认知,知道他人就是他人,无需与之肝胆相照休戚与共,便无需投入关注。如果我这副尊容在认知低配的圈层,早已成为八卦的主角,那些打量与讪笑就得促使自己无奈地低下头来。
最知名的医院到了。刚刚七点多一点。人员已经有些多,取号机前与各个窗口之前都已经排起了长队。河里无鱼市上看,这全国赫赫有名的口腔医院,出现牙问题的人如同过江之鲫!这也让我自己有了些安慰,心中的希望更加了砝码。想着就凭每天这蜂拥而至的牙病患者,源源不断地提供了活的医学标本,让医生们见多识广。我的那点牙病不过是白馍馍上一两点苍蝇屎,一掐一弹,万事大吉!摆脱牙患困扰从此无忧的憧憬足以使我忘却一路疲惫。
等。等喇叭里喊着患者的名字,等分诊的号令指派每一位患者找到根除病痛的医生。等自己的名字与诊室椅位清清楚楚罗列在屏幕上。该院该科共有十个诊室,候诊的患者需要竖起耳朵仔细听,因为过号不等。从喇叭不停地播报不难判断,进去出来不过三五分钟的患者大有人在。心里忽然有了些许担忧,在底层享受不到优质医疗资源的普通人,长途跋涉辗转到了这高层,大概率也是普通医疗资源待遇的某种循环。内心顿时涌起一种“骡马在哪里都是骡马”的悲凉。忽然记起从头天下午两点坐上火车就没吃东西,赶紧掏出带着的煎饼与咸鸭蛋,用残缺不全的牙齿搅拌着运送到胃里。饭是精气神的加油站,吃了两个煎饼两个鸭蛋后,满身的疲惫仿佛就一点点消退起来,诸多的胡思乱想也不再走马灯似的旋转于脑海。守着一堆大大小小的包裹,等待里有了安身立命的沉稳。
等到了自己的机会,下午一点半。提溜着一干包裹进了诊室,孰料诊室空间异常狭小,一间屋子四个隔断,安放了四台治疗机器。不仄歪着身子,里边那个空间还进不去。我的包裹放在哪里都碍眼,这让我十分尴尬。有个医生热情地接待了我,指点我放置好所有的包裹。我以为她是我的接诊医生。她说不是,让我等。我的接诊医生姓刘,是位主治医师。从职称看医疗水平,我跳不出常人取人的窠臼。
我挂号的刘医生进来后,和气地询问我看什么?这是修复科,我当然希望首先解决我的断牙问题。我问能不能把断裂的前牙接起来?
“接不上!”这三个字没有片刻犹豫地脱口而出。
医生轻轻吐出三个字,在我那就是霹雳。“接不上”把我千里迢迢奔波的动力一下子息了火,把那满腔希望全泡了汤,把美滋滋莞尔一笑皓齿展现的愿景无情打碎。我的眼泪几乎要流下来,我强忍着。毕竟为了一个破牙搞崩溃的,目前全国也很少有先例。医生又说:“不是不能接,是接上没有用,干花钱。”没有实用还有美化的功能,那还是有用。我希望按照美容效果治疗。医生说那得挂医美科;我要求种植缺失的牙,医生说那得挂种植科;我要求把晃荡的那颗牙给拔去,医生说那得挂综合治疗科。总之,我所挂的修复科,告知我的是断牙不可接,接了也没用!我就被礼貌地请下了治疗机。五十元一个号,等候五个多小时,最终看了一个大寂寞!
那一瞬,五味搅拌泛起了酸。我看了个寂寞!捎走了沉甸甸的失落,这些失落继而全部发酵成浓稠的绝望,与来时的心情天壤地别!我提留着大大小小的包出了门。不惊动任何人不利用任何人脉资源闯入上层,利用普通人的身份做普通的事,待遇与处于底层时一般般!甚至不如就在那里,因为那里是与自己身份更匹配的环境。我立马更改了逗留北京一周的计划,决定马上改签回程火车票。
还是违背了自己原先不打扰孩子的想法,忍不住给孩子打去电话。孩子匆匆大老远赶到,安排了住处,找地方吃过饭饭。经过一夜的歇息,减了很多的奔波劳顿。孩子给挂了另一个三甲医院的号。第二天又去排队挨号。
这家医院的接诊医生看法与前一家一致。当我提出把断牙接上,她也是斩钉截铁说:“接不上”。但她看到了我那颗摇摇欲坠的坏牙。问我拔不拔?我说拔。她说,拔不用打麻药,因为牙本来就要掉,一秒就拔下来来。她给我消了消毒,准备动手。只觉得一阵疼,刚想说受不了,她让我咬紧纱布半小时。我才知道又一颗牙彻底死了。
医生说要找一个便宜的诊疗费。我猜度她最多也就收一百元钱,收五十更好。她却选了个十九元的价格。这个亲民的价格代表了,足以代表高层医院医生的良心与公道。
咬着纱布我逛了两个大型超市,陪着孩子去了云海肴餐馆。早上三点起来偷偷地跑步去看天安门升旗仪式,还跑去站前派所,请求警察协助与导游联系沟通。这些全瞒着孩子的。终于有些体力不支。在地铁乘坐电梯时一个趔趄,差一点酿成事故。当时幸亏有孩儿在一旁相佐,更有身后一个妇女奋力相托,才最终化险为夷。我频频向她道歉,追问她贵姓,她摆摆手隐入人流中。
哪里来回到了哪里。对于以前能接受不能接受的现实,一概全盘接受。我终于决定不再寄一切希望于上层,按部就班接受现实。疲劳综合征经过修整,好的多了。从微信上找了一个当牙医的,他曾经给我三千元镶了几个活动假牙。那挂假牙把我的好牙挂掉四个。一是因为我的牙床条件不好,二是因为他的技术一般,我自认了,没找他半点麻烦。我想我这点好处足以当面子用用。我跑去找他。他看了看,开始也说不能接。扛不住我软磨硬泡。他先让我去拍了片,又报出一千五的要价,又声明不保证使用时间,我全部答应。他让我回去想清楚再。夏日炎炎,跑一个来回人热半昏,所以跑回家我也什么没想。下午又跑去,还是热得头脑昏昏沉沉。等他伺候走了四五个病号,他给我把断牙打了个桩,修整个底座,做个牙冠扣上,又是一个牙。
我的断牙不是不能接,而是接了看不到多少经济效益。被上层两家大医院枪毙了的牙渣子,被社会底层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医生救活了。两个铆钉,两滴粘合剂,一个牙冠,寿终正寝的一颗牙不但回光返照,而且美容加辅佐进食的功能也有了几分。这个医生没有学历,不会使用先进仪器,做牙基本靠手捏锤敲,手上也有巧夺天工的本领。
相信底层,高手在民间的老话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