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璞】共瞳(散文) ——希拉穆仁之旅之二
一
去年暑假,我家老三按照医生建议,带孩子去希拉穆仁草原租赁蒙古包,通过望远训练,一个假期下来,孩子的视力奇迹般回转。为保持疗效,今年暑假,老三带妻儿再赴希拉穆仁。这回,他的身份不止是父亲,也是这场《共瞳公益计划》的发起人。
随着手机平板的普及,孩子们澄澈的瞳孔,多数被越来越厚的镜片所束缚。每逢节假日,眼科医院发蓝的检测灯照得人心头发冷,手攥挂号单的家长们,望着自家孩子不断攀升的近视度数,一个个眉头紧锁,声声叹息叠在一起,能把空气压出褶皱来。
老三把孩子的复查报告贴上网后,善念一呼百应,传遍了天南地北。原本计划假期在草原设一个营地,随着人数的增加扩成了四个。光第一营地就聚齐了二十八名近视儿童。这些孩子最小的四岁,最大的十二岁。他(她)们牵着妈妈、跟着姑姑,从五湖四海来到草原。不为游玩,只为替孩子的眼睛找回从前。
有一个网名叫空心果的,就带过来五个孩子,自己俩个,姐姐家三个。
要让孩子们每天望远五小时,必须寻得一片远离公路、天地辽阔,安全可靠的“天然大教室”。为此,老三提前做准备,通过小红书、微信群、打电话,锁定一个叫哈斯的牧民。没想到第一次接触,两人就生出相见恨晚的感觉来:“来哇!我家草场辽阔,主要做骑马接待。就是常停电,网也不好,吃水得拉,呵呵,条件可比不上其他景区。”电话那边的哈斯,笑声宛如草原“呼呼”的春风般爽朗。
老三开门见山:“你居住的地方,很像我出生的苏尼特大草原。朋友,先报个价吧。”
“报价?呵呵,我头年干,有些拿捏不准,报低怕坏了行情,报高又怕把人吓跑,哈哈……你说多少合适啊?”
草原风卷着哈斯的实诚,完成了这场青岛与希拉穆仁,近万里的“共瞳公益计划”之约。
二
老三的决定,让我再次联想起鲁迅的《故乡》: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不免有些担忧:“暑假这么长时间,你无偿管理这么一大摊子事,如果有了矛盾,岂不费力不讨好?”
“妈,只要咱做到问心无愧,别的管不了。”视频里的老三把水杯往桌上一放,声音响亮。
知子莫如母。老三就这样,认准的事情,别说十头牛了,再加十头骡子也拽不回。
公益要成,首在心齐。可人心再齐,也架不住几十张嘴的烦琐日常:菜要买、肉要称、水要拉,加上说停就停的电,锅铲一响就是一整天。为了让孩子们心甘情愿长时间待在野外,老三把奖励做成了游戏。比如:谁捡的垃圾多、谁采的蘑菇、扎蒙花(可做调料的野花)沙葱(野菜)数量质量合格、谁捡的小石头花样多而美、谁起床最早、望远时间长、谁团结小朋友、带头做游戏、谁主动完成作业等等,谁表现优良,就能得到纸飞机、闪卡、或一小包零食。
老三把孩子们的“草原积分表”,排得比他的动漫分镜还要仔细。他每天五点起床,不止为居住的第一营地操心,还得往别的营地跑,忙得脚底生风,仿佛能把握整个世界光明似的。
尽管了解这场公益,可老三一家的日常还是勒着我的心。希拉穆仁离家不过两百公里,夫妻俩既不回家,也不像去年那样接我们过去:“妈,我跟姐姐合计好了,青岛的房子空着,您和爸先去那儿游玩几天。等我把这边安顿好,再接你们过来。”
“你们往内蒙跑,让我们去青岛?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不行,大半年没见大孙子,妈想他……”
“别的营地远,这里又腾不出你们住得地方来。妈,听我的先去青岛。”听得出他那边风声猎猎,“妈,这边信号太差,我先挂了啊。”
在老二(闺女)的劝说下,我们上了飞机,可我的心却留在了希拉穆仁。飞机落地后,草原上的野花与绿草,还在我的眼前一晃一晃的。
三
第九天的傍晚,我们从青岛回来。次日老大轮休,我们来不及歇息,直奔希拉穆仁。
今年雨水勤,草比去年更盛。踏入草原极目眺望,五色野花如碎锦泼洒在连天的绿浪之上,宛如一张铺至天边的彩色巨毯,浩瀚而壮丽,美得令人惊叹。
尽管照老三发来的坐标一路行驶,可草原深处的信号说断就断,导航箭头在屏幕里跳来跳去,时有时无,我们的车也跟着东拐西转,晕头转向。
我家老大曾是网约金牌司机,方向盘在他手里向来听话,这回却把我们带进一条“名副其实”的牛路(牛路:指牛走的路),车在牛路上七歪八扭,一颠一颠,像名酩酊大醉,脚步踉跄,神志不清的醉汉。车上的我,恍惚回到几十年前的苏尼特草原,坐在勒勒车上,出去捡牛粪的那些日子……
“太慢了,我要下去自己走!”十二岁的孙女猛地推开车门,跳入草海向前奔跑,马尾辫在绿油油的草原上一甩一甩的,没多长时间,就把车子远远地甩在身后。
“只要方向对,就没事儿。”老大“嘻嘻”笑着为自己开脱,也给我们吃定心丸。远远瞧见几间雪白的蒙古包,老大便过去打听。
“不远哩!”牧民抬手一指,黝黑的脸上挂着微笑,“上了前面那道坡就有条油路,顺着路往北几公里就到。”
几里“牛”路,我们的车足足碾了两个小时。刚驶进油路,手机信号“噌”地满格,我们的未接来电一长串,全是老三来的。往北观望,远方有辆红色摩托,摩托车像一团跳动的火星,是那样的耀眼。老三曾说自打来到草原,哈斯就把自己的摩托车借给他骑,不用回拨也清楚,那个就是我家老三。
原本三个小时的行程,我们走了五个多小时。夕阳西下,我们才到了目的地。
四
坐北朝南的平房院落,整整齐齐地扎在绿油油的草地里。院里横放着六、七个开出门、窗的集装箱,为恢复孩子视力的游客们住得满满当当。这就是《共瞳公益计划》的第一营地。
老三媳妇牵着孙子迎出来:“爸,妈,那么远的路累了吧,快进屋歇歇喝口水。”
“你们住哪儿?”
她把我们领进右侧阴暗的库房,指着靠墙的双人床说:“这几天人多,他爸爸睡车里,我们娘俩挤这儿。”
“这……”
她微笑着解释:“没事儿。也就几天的事儿。很快就有空房。”
我压下喉头的酸涩,低头亲了亲孙子晒得黝黑的脖颈(这孩子从小就不让碰脸)问:“想回奶奶家吗?”
八岁的孙子把沾着草屑的小手在裤腿上蹭了蹭,带着大人的沉静抬眼看着我回答:“奶奶,这里有许多好朋友。”又指了指旁边的小男孩儿说,“他也是我的好朋友,是从合肥来的。还是等下个月,我跟爸爸妈妈一起回吧。”
我张了张嘴,不知咋样回答孩子才合适。
“奶奶,你先写‘希拉穆仁之旅之二’吧。等发表了,我们也回去了。”
我眼眶湿润,说不出话来。
以前,孙子顽皮、淘气、任性,饭菜不合口不吃,大人说一句顶十句,劝多了就捂耳朵。草原风像块粗粝的磨石,把他一身尖锐的刺,日夜不停地磨,磨得圆润,磨出光亮。
返程时,小孙子站在午后的阳光里朝我们的车挥手,额前的短发宛如被镀上一层金,像一株雨水充足,沐浴在艳阳中悄悄拔节的小树,柔软里带着韧性。
风儿柔柔,绿海涛涛,我们的小车像一枚缓缓滑行的梭子,行驶在起伏的草浪之间。这时候的我,才彻底懂了老三《共瞳公益计划》的真正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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