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宁静】雨中随笔(散文)
昨天下了一场透雨。“哗哗”的雨声不绝于耳,很容易让人想起那些下雨天曾经发生的故事,或欣喜,或忧伤。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在本村的学校读书,从小学一直上到初中毕业。那时候,因贫穷,家中没有雨具。赶上下雨天,上下学的路上,我都是头顶着简易“雨披子”,用来遮挡风雨。说是“雨披子”,实际上就是用过的化肥袋折叠而成。为保持鞋子不湿透,上课时能穿着整洁一些,除了冰雪天气,下雨天的路上,就把鞋子夹在腋下,然后赤脚走路。家与学校之间是一条泥土路,大约七八百米,打着赤脚,极易被泥土中坚硬的物质划破脚,也极易发生滑落至水塘子里的危险。
坐落于村子南面的学校,后面是一个大水汪,沿着水汪的东边沿和北边沿,是一条一米多宽、七八十米长的蚰蜒小道。有一次,在雨天上学的路上,不慎脚下一滑,我落入了路边的水塘子里。因落水时惊恐地胡乱挣扎,裤子被撕裂,右脚脚掌被碎玻璃划了一道血口子,书包也进了水。好在我刚刚学会了“狗刨式”的游泳,奋力游到塘边,才幸免于难。回家后,母亲既给我缝补衣服,又帮我烘烤书本子,在家休养了两三天的时间,才一瘸一拐地回校上课。
还有一次,刚好放学的时候,天下起了暴雨。因没有雨具,我冒雨拼命地往家里跑。等到跑回家时,整个人变成了“落汤鸡”。怎么也没想到,第二天我发起了高烧。为了退烧,我喝姜汤、盖棉被子出汗,又到村里的诊所买安乃近吃,烧还是降不下去。在连续几天病情不见好转的情况下,父亲便用独轮车,过河倒坝地行走了二十多里路,把我送进了沂河西岸的一家医院。一查,原来是小儿肺炎发作。肺炎,在当时医疗条件落后的情况下,算得上是个要命的大病,父亲因此而急得捶胸顿足。
来来去去在医院又治疗了五六天,我的病才得以康复。那场大病以后,我从一个小胖墩,变得像一棵又细又长的豆芽菜。而且在其后的好长时间里,身体都没能胖起来。乡下人是讲究“又白又胖”的,“一白三分俊,一胖遮百丑”是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既不白,又不胖的我,心头那猥琐、自卑的阴影,总是挥之不去。也正因了容貌上的变化,使得我原本自卑的性格,变得愈加的自卑。看上去,活像罹患了自闭症。
那时,学习之余,很大一部分时间,都要帮着家里做家务,或参与生产队力所能及的劳动。家里的活是无所不包的,既要拾柴禾,又要薅猪草,有时候要去自留地里摘辣椒、拔小菜,抽空还要放猪、放羊。有一次,放羊时突遭雷阵雨。一道道闪电划过,一个个炸雷响起,三只羊顿时被吓得四下逃散。有一只绵羊,竟慌不择路地跳进了水深两米的水沟里。尽管我跳进水里拼命追赶,却怎么也追不上绵羊的游泳速度。终于等到雷声停止,绵羊不再游动时,我才用尽吃奶的劲头,把绵羊拖上岸。
俗话说,“有钱不置张口货”,猪的胃口特别好,它永远都有吃不饱的感觉。当猪圈里没了猪草,猪就会嚎叫的令人心烦。尽管天还下着毛毛细雨,我也要背着粪箕子,去大田的地头路边薅猪草。有一次,我与一个同样是薅猪草的邻居女孩撞了个满怀。没想到的是,那女孩见了我以后,不由分说地从自己的粪箕子里拿出一个甜瓜,硬性塞进我的手里后转身便跑。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我激动的心砰砰直跳……心想,世上的人都能像女孩子那么清纯、那么善良该有多好啊!几十年过去了,女孩子还好吗?她的影子在我的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
乡村,是一个充满文明、充满亲情的地方。乡村,又是一个夹杂着粗野而又愚昧的所在。
因连日雨水不断,“歧路口”(田地名称)地里正值生长期的山芋,被泡在了水里。再不排水的话,将会有绝收的危险。因而,一个细雨绵绵的日子,在民兵连长的带领下,一干人马拿着铁锹和脸盆,浩浩荡荡地奔赴了受灾现场。怎么也想不到的是,来到地头的人们,竟不假思索地脱光衣服,跳进了没过小腿肚的水里。那裸露在外、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皮肤,与长期因衣服遮盖、相对白皙的躯干,都毫无保留地暴露了出来。阳刚气十足的男人们,手持脸盆,每人一垄地排成一排,弯下腰去,奋力地向外豁水。我神情茫然地望了望四周,雨雾下寂寥的田野上,没有行人,更没有女人。我又望了望那一排赤身裸体的男人们,竟有一人例外。那人就是我的一个被打成右派,而下放劳动改造的邻居。他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蓝色短裤,弯着腰,只顾默不作声地豁水。与那一排皮肤黑白分明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群毫无遮掩的男人,用脸盆从田里向外排水的劳作,在当今文明程度极高的社会,肯定不会有人相信。然而,这却是我真实经历过的、无可争辩的事实。
多数情况下,人们下雨天是不从事田里劳动的。要么组织社员集体政治学习,要么放假休息。闲来无事的下雨天,我常和很多人一样,既不看书,也不学习。至于看电视,刷手机,因为当时这些高科技产品尚未普及,更是人们想也不敢想象的事。无聊的清闲时间,只好用睡大觉的办法来打发。
草房子漏雨的人家,下雨天,日子过的是“鸡飞狗跳”。记得有一次,屋子漏雨,室内放了五六个接水用的盆盆罐罐,甚至连我窄小的床上也放了一只瓦盆(泥土制作,未上釉子而烧制的盆),害得我整宿都难以入睡。房子顶上苫盖的是麦草、稻草,而那个时候,草也很是金贵。因为这些草是按斤两、按人口从生产队领取的,屋面漏雨,想补漏,就要厚着脸皮向生产队要,等到来年分配时再行扣除。
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泥土路变成了平坦的水泥路或柏油路,很少有人因雨天行走在上面,而滑落进水塘子里;草房变楼房,或别墅,很少有人担心室内漏雨的情况发生。农业实现了机械化、智能化,即使洪涝灾害严重,也能做到机械自行排灌。用脸盆从地里向外豁水的现象,成为了永久的故事。科学技术飞速发展的时代,农民成了有知识,懂科学的人。雨,不再是困住人们脚步和生计的灾难,它终于回归成了自然寻常的天气。
生活在富足、文明、和谐的小康社会中的人们,雨天带来的不再是昔日的困苦与烦恼,而是令人开心的滋润与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