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征文】【星月】他们长大已成人(散文)
打开微信,有新人发消息加好友:“老师,我是洋洋。”一看名字,就知道是我的一个学生,不禁喜从心来,立即通过。
对话框立马弹出消息:“老师,那天我在超市看见您,但离得远没有打招呼。我们好多年没有见过面了,我想请您吃个饭,不知您哪天有空?”
“洋洋,谢谢你的这份心意。吃饭就免了,你们年轻人忙,就不麻烦啦!”
“不,老师,您给学生给个面子好吗?时间您来定。”
从简短的文字,我感受到了他的诚意,我怎样谢绝都无用。
这时,有个学生建起了小学同学群,我被拉进群里。“吱吱吱”,消息接二连三发来,有的向我问好,有的介绍他是谁,一时间群里好不热闹。我兴奋得不知所以。指尖像弹琴似的在手机屏上跳跃,生怕漏掉谁的问话。最终,话题还是落在“吃饭”上。盛情难却,为了不负孩子们的心意,我欣然允诺。
已过而立之年的他们,正是人生打拼的时候,冒然要聚一起且不容易。洋洋心情迫切:“时间确定明天,哪位同学能参加的就参加,不能参加也无妨。”我觉得随意甚好,千万别给谁造成麻烦。
等群里渐渐安静下来,余温仍我的心头萦绕。夜间兴奋得毫无睡意,满脑子都是这群孩子的影子。一切仿佛还在昨天,其实已过二十年。想到时光易逝,喜中又多了一丝惆怅。忽然很想见见这群孩子,聚一起叙叙旧,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他们是我教师生涯中的最后一届学生,毕业后我就去校务处工作,不再与学生密切接触,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故而想起带毕业的学生,记忆都是甜的。我把他们从学前班带到小学毕业,朝夕相处整七年整。他们入学的时候,还是脱离不开妈妈怀抱的小小孩,有的话都说不真,有的早上送到教室门口抱住大人不松手,有的哭闹不止,把我这个班主任搞得焦头烂额,只能耐着性子哄……
至今还记得手把手教他们写字的情景,一个孩子手上的鼻涕粘在我的手上;有的孩子不常洗手,你握他的手总觉得黏黏糊糊。一个孩子口误叫我“妈妈”,惹得大家哈哈笑,他也跟着笑。如果谁打报告要去厕所,全班就都说要上厕所;一次上自习,我坐讲台上批作业,脚上痒痒的,低头一看,有个孩子在摸我鞋子上带金边的蝴蝶结。有时候全班娃娃就像一群蜜蜂“嗡嗡嗡”,七嘴八舌,让人束手无策。每当这个时候,我急得无计可施,就静静站在讲台上瞅着他们。他们见状,就个个急忙转正身子,端端正正坐起来。看他们稚气的模样,星星般闪烁的眼睛,我的心就变得柔软而宽阔。
一夜沉浸在往事中,不知何时才入睡,睁开眼已大半早晨。赶紧起床做准备。就像去见最钟爱的人一样,我翻遍了柜子里的衣服,对着镜子一件件试穿。我想以最好的形象出现在孩子们面前。就像当年我穿了一套新裙子走上讲台时,全班孩子齐声惊叫:“哇!老师好漂亮啊!”那一节课,孩子们就像朵朵向日葵盛开,我的心被照得金光灿灿。一个学生曾在日记中这样写我:公开课上,我们的语文老师穿了一件黑色短皮夹克,腿上穿深红色板裤,脚上穿黑色高跟鞋,最好看的是脖子上戴的丝巾,荷叶边好漂亮,白色丝巾上还有一朵朵小小的粉色玫瑰花,好看极了——小时候孩子们竟那么爱美,我这个老师总不能在长大后的他们面前邋里邋遢吧。
刚收拾好,洋洋来电话了,说车停在小区门口。我拿了家里仅有的一点水果,想着在门前水果店再买点新鲜的。脚底生风似的走到大门口,看见洋洋和妻子从水果店提着几大袋水果往后备箱装。我意识到自己行动晚了,没有给孩子们带点心意过去。虽然好多年不见,但从洋洋那对双眼皮大眼睛依旧清澈如初。他向我介绍了妻子。两人一个帅气,一个漂亮恬静,十分般配。
到了他们回民的农家乐,冰星、小飞、军成已经在等我们,见我到来,笑意在脸上荡漾开来。如久别的亲人重逢,亲切,喜悦。惊喜地盯着长大成人的他们,我试图从中找出往昔的记忆。他们给我倒水、端茶、递水果,热情而谦和,举手投足透着成熟稳重和对老师的尊重。“今个不是休息日,多数人忙着走不开,树立和薇薇要晚点来。就我们几个人,老师别介意。”小飞带着歉意说。怎么会介意?这份待遇已经让我受宠若惊了。
我们边喝茶边吃水果边聊天。现在、过去、同学、老师,都是我们的话题。我的目光从这个身上移到那个身上,又从那个身上移到这个身上,来来回回注视他们,就像注视我久期不见的孩子,虽然我看不见自己的眼神,但我知道一定满含欣赏与爱怜。
阳光帅气、性格温和的洋洋,长大后还是不善言辞,但他内心世界光明灿烂。小时候的他,常悄悄帮助同学,给班上做好事。一次教室门锁坏了,班上才准备要换,他就悄悄买了一把新锁给换上。有个同学打沙包把教室的黑板玻璃打出一道裂缝,按学校规定,是要家长赔偿的。可是那个同学家庭困难,洋洋就和几个同学凑份子换了新玻璃,数他凑的份子最高。当我进教室看到换的新玻璃,惊讶得不知说什么好。
军成、小飞小时候同样淘气,但也重情重义。有次我吃药过敏,脸肿得像磨盘,学生问我脸怎么啦,我开玩笑说被人打的,他们当真了。下课后,小飞、军成追我到过道,气哄哄地问:“老师,到底谁打的你,我们找他算账去!”“哈哈,傻孩子,谁敢打老师?是过敏!”他们确定我说的是真的,这才跑掉了。这次,他俩都是百忙之中来陪我一起吃饭的。军成的孩子才出生十几天需要照顾,小飞跑长途出租,肩负着妻儿老小的生活。我歉疚地说,陪我吃饭耽误了一天的收入。他说应该的,高兴。
冰星现在是清真寺的阿訇,年纪轻轻担负着民族文化与民族团结的重任。同样是三十岁出头,他比任何一个同学看起来成熟老练,单说他是三个孩子的父亲,就让我震惊不已。他结婚时请我去喝喜酒,那时他还带着青涩。眼前的他呢,头戴雪白的回民帽,穿黑长衫、长裤,更主要的是黝黑丰满的面庞上,下巴蓄了小胡子,俨然一副主事的模样。也许是职业的熏陶,言谈举止透着一种修养。慎言,稳重,却与同学契合,明显流露出一种宽厚与包容。尤其他笑起来两弯黑月牙似的眼睛,上翘的嘴角,洁白齐整的牙齿,慈眉善眼中藏着智慧。上小学的时候,他个子偏小,不算十分淘气,但也和同学打过架。他同样是有情有义之人。每个周末卫生大扫除时,他就和几个男生趁我不注意,偷偷冲洗我的自行车给我惊喜。我骑车的时候,才发现自行车洗得锃亮。他和几个同学凑到我跟前,腼腆地说:“老师,你的自行车太旧了,大家想凑钱给你买辆新的。”“谢谢谢谢!千万不能啊!你们也是花父母的钱,怎么能给我买自行车呢?……”毕业时,他给我送了一束红色康乃馨绢花,多年来家里的小物件换了又换,乔迁新居时淘汰了很多东西,唯独这束康乃馨还摆在我家柜子上。我留着它,是为了贮存一份幸福与喜悦。
桌子上的菜上得差不多时,薇薇和树立来了。薇薇出脱得我差点没认出来,黄色针织短袖,米色长裤,衬得个子修长皮肤白皙,闪烁的双眸透着少妇的成熟之美。她曾是我们的班花,也是校花,学校的重大活动都能看见她的影子。她家条件优渥,从小表现出良好的教养,温柔的性格和人很好相处。现在已是一对双胞胎的妈妈,孩子才学走路,十分缠人,她把孩子安排妥当才来陪我吃饭。树立曾是班上有名的淘气包,学前班第一天报名,他爸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满校园追赶他。没想到他竟然成了我的学生。单是因为不交作业,常常和我捉迷藏似的斗智斗勇,我对他软硬兼施,连哄带吓,总算在班上没有掉队。那个把脸弄得像小花猫且皮实的他,如今成了结实的壮汉。他经营了几亩田地,还买了农机帮乡民耕种挣钱,小日子过的充实也有起色。他说父亲去世了,他就成了家里的主心骨,母亲、老婆、孩子,都得他在前面撑着。
吃完饭,我们又聊了很久。分别时,合影留念,像当年毕业时那样,用镜头记录下难忘的瞬间。冰星要开车送我,走到小学旧址前面,我执意要下来走走。他停好车,赶紧过来给我开车门,不住地念叨:“老师,不好意思,我没把您送到家!”
独自走在我和学生曾经走过千遍万遍的路上,心中美好的感觉无以伦比。回到家,翻出旧毕业照,相片中的孩子们像一群小鸟紧紧把我围在中间,那时的他们那样稚嫩,那时的我也还年轻。抚摸照片,我的眼睛竟然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