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儿时最丰满的记忆(散文)
一、露天电影
童年记忆里,最羡慕的职业就是电影放映员了。乡里的放映员过的是神仙般的生活。每天他都在场地中心看电影,村子里还要好吃好喝供奉着他和驴子。日上三竿,他赶着小驴车,车上拉着三个大箱子、两根木桩子、一捆绳索,来到村东场地上。竖起木桩,扯起白布。村支部通过大喇叭下通知:“老少爷们,今晚上乡里来放电影,名字叫《宋景诗》。”其实,根本不用老支书通知,我和小伙伴们比送“鸡毛信”的海娃还要快,早就把消息送到了村里的每一个角落。于是乎,长条凳、短椅子、马扎子、砖头、木块,全都跑到村东场地上占位置了。
盼望着,太阳赶快下山去;盼望着,露天电影早些开场。太阳公公恋恋不舍地从西山落下,四疃八乡的人们便都朝我们村庄聚拢而来,那阵势,不亚于当今看一场世界杯足球赛。有拖儿带女的,有骑驴拄拐的,有呼朋引伴的……放映员在村支书家里喝得两眼迷离,双腮黑红,扒拉开人群,到场地中央,开始放映。影布上照例先出现鲜红的大字“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宋景诗》是在周总理亲自过问下拍摄的一部气势恢宏的电影。清末农民起义首领宋景诗率领一支骑着驴和骡子的农民武装,打败了清军增格林沁的8万蒙古骑兵精锐。真是不可思议呀!1867年春,清朝重臣僧格林沁亲率精锐蒙古骑兵,对捻军根据地高楼寨发动了总攻。此战将捻军与其所倚重的驴骡骑兵战法推向了巅峰。宋景诗选择了固守高楼寨并诱敌深入的战略,他们派出少量骑兵,佯作无备的样子,蓄意激怒僧格林沁率大军直逼高楼寨。僧格林沁上当了,他立刻下令全军包围高楼寨,这正中了捻军的计谋。就在僧格林沁的大军攻陷了高楼寨外围阵地,准备发起决战之时,捻军骑在驴子骡子上的骑兵自四面八方涌出,对僧格林沁的军阵发动了猛烈的袭扰和打击。捻军的骑兵分成多路小股,有的冲锋陷阵,有的射箭放火,有的策马逃窜。他们的战术就是迅速给予重创后立即退去,让僧格林沁的大军无从反击。清军试图集中兵力反扑,但驴骡马骑兵已迅速溜之大吉,转移阵地后卷土重来。就这样,捻军不断对僧格林沁的军阵进行骚扰和分散袭击。一天之内,清军连遭数十次骚扰,人马疲惫不堪,箭矢和火种更是到处飞射。僧格林沁狼狈不堪,于是命令全军压阵而进,集中力量直扑高楼寨。进入捻军的口袋,大军陷入高楼寨四周狭窄的山道,顿时行动艰难,无法施展开阔地带的战力。捻军趁机再次袭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在混乱中,僧格林沁被捻军游骑兵射中身亡。高楼寨之役,捻军以精巧的驴骡骑兵战术,成功击溃了僧格林沁的重兵,体现了游击战术,人民战争的威力。
看着真过瘾,场面占据了脑子,至今我还能完整回忆起电影的争斗场面。
看电影的人群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我和小伙伴们个头小,看不到投影,只能听见声音。我们就爬到树上去观看,我们就像灵巧的小猴子,手攀脚蹬,一分钟内就钻进茂密的树冠里了。我们还用捡来的眼镜片、碎玻璃,自制了“望远镜”,这样在远处的树上就能看到幕布上的投影了。
“跑片子”,就是临近的两三个村庄同时放映,使用同一部电影胶片。这时,就需要有通讯员骑上自行车把甲村刚放映完的片1送至乙村,乙村刚放映完的片2送至丙村,丙村刚放映完的片3送至甲村,循环使用。在通讯员跑片送片的过程中,观众就要有等待的时间,一般等待1—2小时。等待期间,我和小伙伴们就会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捉迷藏。娘和街坊邻居们就围在一起做草编,草编第二天要拿到集市上卖掉换钱,购买我们一家五口人的米面油盐。
看过《宋景诗》,第二天,我就组织附近两个村庄的三十多个小伙伴们演绎“驴骡兵大战增格林沁了”,身材高大的小伙们充当驴骡,背起体重轻的小伙伴充当骑兵,我们表演得惟妙惟肖,经常扯碎衣服,沾满泥土,受到娘的责骂,遭到爹的体罚。但儿时,经常组织游戏活动,确实锻炼了我们的组织能力、想象能力。现在的2020后儿童,在娘胎的时候,就接受胎教,从蹒跚学步开始,就要上各种各样的辅导班,与我们这些60后、70后相比,大相径庭,判若云泥。童年记忆里的露天影片,还有《地雷战》《小兵张嘎》《大浪淘沙》等。
不一样的文化基因,塑造了不一样的人生。我不能具体说出其中的差别,但我们受益于那个时代的电影,很多生活都借鉴了电影的内容。
二、拾粪拾草
“拾粪”,这个名词“80后”以后出生的人恐怕没有记忆,农村实行生产大队体制那会儿,道路上主要运输工具是骡马车、牛车、驴车,车辆经过道路上留下牲畜粪便,我们是要把这些拾回来交给生产队换工分,换粮食。
在胶东,农村有野外“拾粪”的营生,就是为了庄稼地有更充足的肥料。十五岁的大哥经常带着五岁的我推起独轮车去“拾粪”。我们冒着寒冷,沿着公路,就像发现宝贝,终于有了“一车粪”,算是满载而归。跑到村路去瞭望,看见大车经过,好一阵惊喜,坐在路边啃干粮,心中想着庄稼地的禾苗,总觉得时间那么快,一般都是赶黑回家。
那时有句话“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我倒觉得,我已经成了生活的“小当家”,劳动最光荣,这个观念从小就注入到我心中,并不觉得拾粪是个丢人的事。
“拾草”,就是捡拾田野里的树叶、枯草,充做灶膛里的主要燃料。我们70后的儿童时代,胶东农村没有电,没有燃气,更没有燃煤。生产队里分配的农作物秸秆是过年过节的时候,使用的燃料。儿时,我们一家五口人住在村外不足30平方米的茅草屋里。冬天里草屋四面漏风,没有任何取暖设备。我儿时的记忆里定格了这样一幅画面:缺月挂疏桐,清霜掩人迹。凌晨4点,我和二哥从冰凉的被窝里钻出来,去拾草。远处墙角,一片杨树叶片随风飘落。我提着小草篓子,猛跑过去,发现邻居狗剩儿、虎子早就蹲在树下等待了,我只能暖搓一下冻得起了冻疮的小手,继续寻找树叶。那个饥饿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很多人去捡拾那有限的柴草,就要发生争抢。
珍惜点滴,这是生活的原则,没有谁教我们,我们在这些劳作中,自悟而得,成为生活的法则。
三、拔麦刈麦收麦
拔麦刈麦收麦,是农村生产力提高的三个过程。拔麦是我五岁时的记忆。那时候,麦子全身都是宝,面粉用来食用,麸皮用来喂猪,麦糠用来充枕头芯,秸秆用来做草编。麦根用来夯土墙,是不能扔掉的,所以叫做拔麦。在烈日下,爹娘在前面汗流浃背,把成熟的小麦连根拔起,大哥和二哥负责把小麦打捆,装上独轮车。我负责捡拾散落到麦田里的麦穗和麦粒。饿了,我就嚼上几口生麦粒,那些麦粒不能吃太多,不能再喝生水,否则就会闹肚子,拉稀。我是多次拉稀总结出的经验。
刈麦就是使用镰刀收割。这是1978年开始,胶东农村实施大包干后,亩产增收后出现的。农民使用砖瓦盖房子砌墙,不再使用麦根夯墙了。那时候,农民最怕“三夏”大忙季节了。“三夏”就是夏收、夏种、夏管。夏收要经过九道工序,先要用镰刀把带穗的小麦割倒——打捆——装车——运输——分割麦穗和秸秆——脱粒——扬场——晾晒——入库。夏种,就是要同时同时播种玉米;夏管就是田间灌溉,保墒,除草,除虫。“三夏”大忙阶段约是20天左右。经过这个阶段,全家人皮肤会更加黝黑,更加消瘦。我们家是从上海回胶东农村插队落户的,没有人愿意与我们结成互助组,没有驴牛牲畜帮助耕作,完全靠人力进行田间耕作。
我的记忆里有这样一幅情景:炎阳高照,没有一丝风,我们全家人拉犁头耕地。娘扶住犁头把子,把握方向。爹在犁辕中央,大哥在辕左,二哥在辕右,背负缆绳,拼命向前拽,绳子勒紧皮肤,出现一道道血红的印记,豆粒大的汗珠似降雨一般从他们的脸上、后背、前胸滑落,裂成几瓣,滋润田野。我站在犁头上,作为负重,努力向下踩。这是一个超级辛苦的体力活儿,忙一整天仅能犁出一亩地。农民的辛苦,由此可以窥全貌。
收麦用联合收割机收获小麦。胶东地区,大约出现于二十世纪末,二十一世纪初。联合收割机淘汰了“割麦——打捆——装车——运输——分割麦穗和秸秆——脱粒——扬场”等工序,极大提高了农业劳动生产率。老百姓由衷赞叹党的领导好,乡村振兴政策好,农村的未来会更好……
机械化,减轻了人的劳动强度。现在收麦,只要唤一台收割机,人站在地头背着手,个把小时就完成了。
经历过曾经的三夏的人,都懂得忙闲的意义。不一定回到从前,但要知道,有了农活就必须忙活起来,不能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