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我卖过冰棍(散文)
我卖过冰棍,小豆冰棍。说你别见笑,我卖冰棍,卖一支吃两支。拢共批发二十支冰棍,到头来让我消灭掉三分之二。你问我,怎么吃那么多,不怕拉肚子,窜稀?告诉你,我有窍门。我卖冰棍是在初中毕业后,家里大田没有活了,玉米棵长到膝盖以上了,追完化肥,我想去镇照相馆拍几张照片,那会子时兴拍明星照。就是照相馆有制定的服装,比如,婚纱,裙子,西服,礼帽等等,还有轿车模型。打扮成时尚女郎,拍一组,很贵的。女孩子嘛?有攀比心。看着屯子有几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伴,都去拍了照,摆在家里堂屋的相框上,带劲,真带劲。
我羡慕得要死,守着一窗月光,一池子蛙鸣睡不着。我试着说服父亲,想从他兜里掏钱拍明星照。父亲不给,压根就不能给。为什么?不用问,没闲钱。吃饭都在温饱线徘徊,还异想天开拍狗屁明星照?
碰巧,我预估我的中考成绩不好,考一个普高也就烧高香了,别想重点高中了。父亲听说考砸了,也没说什么,扔下一句话,考不上,就下来干农活。我抱着随遇而安的心理,不是缺少上进心,对我们这样的贫穷家庭,丫头考不考大学,读不读书,无关紧要。说真的,父亲也供我读书,他说,你念到哪,我供到哪。我不争气,不怨父亲。
我的话刚出口,父亲摇摇头,将烟蒂踩在农田鞋下,揉灭,说,想要钱?没有,自己想法子挣。门口来了一个卖冰棍的,冰棍——小豆冰棍。一毛钱一支,嘎嘎甜,不甜不要钱。父亲灵机一动你看人家可以卖冰棍,你试一试。
我打怵了,我没做过买卖,没买过冰棍,我行吗?父亲仿佛看透我的心思,都是学而知,哪有生而知。我没本钱呢,我嘟噜一句,父亲说,本钱我拿
冰棍的箱子,需要掩饰保温,一旦融化了,一分钱没赚到,反而赔钱。父亲说,这好办。
父亲很快,找出凿子,刨子,铁钉,一上午的工夫,叮叮当当,一只四四方方的木箱子,横空出世。母亲找来一床半新不旧的小棉被,铺在木箱子里。万事俱备,我骑自行车一路狂奔,去了镇上,在专卖冰棍的店儿,批了二十支小豆冰棍。我踌躇满志,想着卖完小豆冰棍,就到废品收购站旁边的老照相馆,拍明星照。我算了一笔账,一支冰棍卖一毛,我花五分钱买进来的,二十支就是十元,拍明星照得十八九元,我再卖两回,梦想实现。
我不敢吆喝,嗓子像被塞住棉花团,人多的地方,我像过街老鼠,灰溜溜的推着车子就跑,无人的角落,我松一口气,深呼吸。大太阳烤死个人,如果不抓紧卖完,冰棍很有可能全军覆没,变成一滩水。
我拐进一个巷子里,这片矮趴趴的瓦房,居然是丝绸厂职工家属大院,他们有工资,有钱,吃冰棍是常态,我清了清嗓子,准备叫卖。
这时,上了一座小石桥,过了是一家商店,不大的店面,三四个老头聚在一张桌子前,喝着茶水,摇着蒲扇,唠嗑,我抹了一把额头的大汗珠子,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头发被汗水打湿,往下落水。其中一个老头问,卖冰棍的?咋不吆喝?你不吆喝,谁知道你卖冰棍?我点了点头,对,卖冰棍,一毛一支。老头说,来四支,我们一人一支。我一听,大喜过望。生意来了,多么振奋人心的事儿。支上车子,我捡出四支冰棍,递给老头,不想,老头竟然捏了我手一下,我没在意,觉得他这么大岁数,能有什么坏心思?对方一摸口袋,说,哎呦,兜里没带钱,这样啊,姑娘,我家就在前边,你随我回家取钱呗。
我没多想,推着车子,老头在前,我在后,就去了老头的家,到了他家门口,老头说,把车子推进院子,我来了警惕性,推脱说,我就不进了,大爷,您送出来就行。老头显然很不高兴,生气的说,你不进来拿,我就不给。看你怎么办!
我说,大爷你咋这样?你吃不起冰棍就别吃,想赖账呢!
老头说,你老师都怎么教你的?说话一点不文雅,很难听。我叫你进屋取,又不是吃了你,你怕什么?
我想支起车子,和老头理论理论,这时从外面回来一个吨位的胖娘们,她的大屁股能有两只南瓜大,坐你身上,非让你骨头散架。老头一瞅胖娘们,恶人先告状,指着我说,这丫头片子想吃我豆腐,看我有钱,有工资。
我火了,我说,老头,你血口喷人明明是你买了我四支冰棍不给钱,还反咬一口!我气哭了,我以为胖娘们会公平公正看待这件事,结果,胖娘们和老头一丘之貉,唾沫星子飞溅,弄我一脸,啧啧,我看你小姑娘人长得不错,咋就不走正道!?俺家男人不缺你那三瓜两枣,你说俺男人吃冰棍没给你钱,证据呢?没有证据,小心我告你诬陷。
我一瞅,遇到不讲理的人,我也是无语,人生地不熟的,我能如何反抗?我一把鼻涕一把泪,你们简直是欺负人,太欺负人了,钱我不要了,你俩买纸烧!我推起自行车,头也不回的离开那片房子,没卖到钱,却搭了四支冰棍,我坐在兽医站门前的大石头上,哭得稀里哗啦。世间还是好人多,有一位和母亲差不多大的阿姨,见我哭鼻子,问我发生什么事了?我一五一十道来,阿姨二话没说,自己先买了五支冰棍,又招呼邻居来买,不多时,卖了十支冰棍,天已经晌午,蝉在树荫里争鸣嚎,我肚子叽里咕噜叫,不卖了!我决定,往回走,碰上有买得,就卖,碰不上带回去一家人吃了。
走到曲岭大坡,我有点走不动了,又累又渴,索性将车子停在一棵刺槐树下,打开冰棍箱子,掀了棉被,天呐!冰棍有些化了,出水了,棉被都潮乎乎的。
我一不做,二不休,先把剩余的六支处理到肚子里,不然浪费了。
我一憋气,造了六支冰棍,呼出的气息都是冰凉凉的,一股子小豆味儿。
回家怎么向父亲交代?即便母亲护着我,我惹了祸,父亲的大巴掌不落下才怪。管不了许多了,我战战兢兢回到家,炕上坐着大姑和大姑夫,他们来串门了,桌子摆着六个田园小菜,咸鸭蛋一盘,猪耳朵拌黄瓜一盘,炒花生米一盘,还有一盘辣椒炒鸡蛋。有客人在,父亲没说什么,大姑叫我上炕吃饭,我说不用,回厨房,挑菜多的,盛了一勺碗里,又盛了一碗二米饭。吃得那个香啊!
事后,父亲并没有批评我,告诉我,再遇到坏老头,赶紧走,不要钱也走。突然,心暖暖的。
有了第一次卖冰棍的经历,接下来,我卷土重来,顺畅多了。不久,我攒足了三十元卖冰棍的收入,记得这笔钱我没有拍明星照,而是收到普高录取通知书后,我将这笔钱留着到学校当生活费了。
读书,参加工作,在别的城市,街头遇到卖冰棍雪糕的,就想到曾经的一程山水,一程人。如今,大街小巷,城市村庄,卖冷饮,雪糕的比比皆是,吃一口小豆冰棍,吃不出当年的味道了,是我们的嗅觉失灵了,还是环境变了,心态也随之更该?
细细品味,当初的小豆冰棍,那是裹着一层浓浓的乡愁,深深的母爱,不必任何加持,只要那么一品,一咂,一琢磨,满满的都是故乡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