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酒家】桃树与刀刃(散文)
春天来到,挥舞着魔法棒,春水漾,春草绿,春花开——杏花粉,梨花白,桃花红……看到桃树长着嫩绿的枝叶,思绪万千,记忆流转,桃树往事一桩桩浮上心头。
幼时家贫,饮食都难以保证,更别说水果。那些年,玉米、红薯种满山,但苹果、香蕉从没见过。后山一块菜地,缺少阳光,父母种上大豆。土塝处长出一棵小桃树,枝干瘦弱纤细,叶子微微发黄,我看着,脸上露出无限的祈盼。
自从长出小桃树,我每次去菜地,都格外关注它,照顾它。虽然不能施肥——好不容易辛苦挑上去的猪粪,根本舍不得匀点出来。我拿着镰刀,顶着阳光,从旁边割草,放在桃树根旁。尽管茅草锋利,虫子众多,甚至有毒蛇出没,我依然不管不顾,每次都割上不少草。待草腐烂后,就是最好的肥料。
在我的精心照顾下,小桃树慢慢长大,长成手臂粗细,树皮灰褐色,摸过去粗糙感十足。两年后,桃花开了,红艳艳的,像天上的晚霞,我看着十分心动,看似要长桃子。春雨滋润大地,春风抚摸桃树。桃花落后,枝头长出桃子,不多,像个小橄榄,椭圆形。6月中旬,夏天莅临人间,带着南风,吹红了桃子。看着顶端的桃子,害羞着脸,我迫不及待地拿棍子敲打一个,根本等不及洗,用衣服狠狠地擦一擦,擦掉上面的毛,尝一口,甜意如糖浆顺着咽喉滑下,直沁心脾。
我扔掉手中的核,重新举起棍子,准备全敲回家,母亲连忙阻止:“顶端的太阳晒得多,更甜;底下的没有什么阳光,还要再等些日子。”
我听了母亲的话,嘴里“嗯嗯”答应着,可心里的惦记却如万只蚂蚁抓挠,根本等不得明天。等母亲带我离开后,我找个借口重新回到菜地,“啪啪”一顿敲,看着桃子落地,捡起来尝,果真如母亲所说,涩涩的,酸酸的。即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吃了两个。
吃完,看看剩下的桃子,我真有些后悔,悔不该心急,结果桃子全没了。这些没成熟的桃子,如同三国故事里的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想了想,还是全揣入口袋,带回村庄,大方地分给玩伴,一人一个。大家吃惊地看着我,嘴巴张得大大的。毕竟,我是个典型的吝啬鬼。
不过,贪婪很快占据上风,大家接过桃子,狼吞虎咽。我也塞了一个到嘴里,虽然不太好吃,但分享中多了一份快乐,吃起来也津津有味。
桃子没了,我再看到那棵桃树,总希望时间快点,日落日升,四季流转,再来一个夏季,桃子再度长出,我一定等到成熟再去敲打。
可是,没等夏天再次出现,母亲看着光秃秃的桃树,以为被哪个顽皮的小孩摘走,又考虑到桃树长大后,枝繁叶茂挡住阳光,阻碍大豆的生长,“咔咔”两下砍倒桃树,削去枝叶扛回家,塞进灶膛烧成了灰。镰刀划过桃树的瞬间,阳光在刃口碎成一片惨白。
树桩成了蚂蚁的新家,它们叼走最后一点甜味。每次再去菜地,望着空荡荡的树桩,心头泛起一阵酸涩,我问母亲:“妈,为什么不能留着桃树?”
“如果长在别的地方,就留着,可是这里不行。对了,茶林中好像有棵桃树桩,下次不再砍,让它长出桃子,给你这个小馋嘴!”母亲笑着回答我。
母亲没有骗我。村庄附近的半坡茶地中,确实有棵桃树桩,年年砍,年年发新枝。大概想给孩子一点希望,老桩一直没挖,我就多了一份希冀。
再一年茶季过后,又是暑假,父亲带着我们去给茶林松土。茶林如墨,锄痕在赭色泥土上蜿蜒。酷热的太阳,拿起水壶,一仰脖,“咕咕咕”的凉白开灌进喉咙,父亲以锄柄为凳,稍作休息后,拿起镰刀就要砍桃枝,我连忙阻止:“爸,不要砍。妈不是答应我,要留下来,让它长桃子,给我吃。”
父亲住了手,看向母亲。母亲头顶竹笠,低着头,挥汗如雨,没有说话。父亲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手下留情。
看着桃枝如拇指粗细,整整一簇,父亲说:“看似很多,其实没用。只能留下一根,其他的全砍。只有这样,才能长大。”
我点点头,知道父亲说的是对的。母亲种菜,总要留有间距,让阳光如风,可以畅通无阻;让肥料无争,才能长势茁壮。我扔下锄头,特地跑到桃树处,向父亲要来镰刀,想着自己动手。
我上下打量,再三比对,留下最中间的一根。茶地锄草过后,杂草全被我堆到树根底下。那天傍晚,父母喊歇工,我舍不得离开,来到桃树底下,细致观瞧。金色的阳光下,桃树披上云霞,如同天上的仙女,美不胜收。
我趁父母稍稍走远,解开裤腰带,撒了一泡尿,给桃树“加餐”。在农村,人尿是重要的肥料之一。温热的尿液渗入泥土,树根处一片润湿。
那片茶林忙完,我们在父母的带领下,又忙活于另一片茶林。农村的孩子,总没有太多休息。农活根本干不完。虽然心系桃树,但无暇顾及,只有在空闲时,站在家门口,朝着那片茶林,以极目远眺的姿势看着,希望能看到桃树的模样。看不到,根本看不到,尽管如此,我还是想着,那棵桃树一定一天比一天高,一年比一年好,要不了三五年,准能开花结果。
如我所想,三年后,桃树真的开花结果。只是,待到暑假时,我特地跑上去,摘来桃子,又干又瘪,如同发育未成熟的小孩,放进嘴里,酸得倒牙,甚于端午时节的杨梅。
我索然无味地扔掉,没有带回家。那棵桃树的死活,不再管顾,终究倒在父亲锋利的刀刃下。
幸好,家庭条件渐渐好转,时间的脚步也来到1995年。哥姐外出打工,有了工资后,偶尔买点水果回家,苹果、香蕉接踵而至。村口的小卖部,也挂起“欢迎选购新鲜水果”的牌子”。
桃子不再是稀罕的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