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防寒(散文)
一
秋末生凉,早晚便感觉到了。门前的落叶松林渐渐变黄的松针,看似一根不缺都在枝头上,走进林中,地上已然铺上黄黄的一层,那密密的松针足够新鲜,给人醒目之感。草叶已然露出枯老之像,几株紫苑呈菱形的狭长叶片已经蜷曲起来,接住了几根松针,仿佛是接受了松树的最后馈赠,捧着捂着,无限地珍爱着。大丛的黄芪茎秆高大,分蘖众多,便挂满了零零碎碎的松针,风吹来,那摇摇晃晃的样子,好像是在显摆所拥有的精美挂件。
沟谷里吹出的风,明显带有寒气了。我依旧每天清晨来到溪流边去洗把脸,沁润肌肤的凉快让人顿觉精神百倍。一湾涌动的溪流,便是带着寒气由山谷蜿蜒而出的,这份寒意会日益增强而不会削弱,山川所固有的形态,也只能愈发冷峻。溪流还是异常的流畅,到了冬天,有的地段也不会结冰,那是寒泉所起到的效应,那里的零下温度已经超过了外界零下温度,这份欢畅完全是发自心底的,淙淙的清流会发出一种类似于笑声的音色。
老祝一直都不敢用冷水洗漱。他曾经在林区设计队待过许多年,差不多一年四季都在林子里奔波。规划林班,设计林向,那时候他还年轻,什么都不在乎,什么也没有放在眼里。结果呢?冷水冷饭,把肠胃给造坏了,平时一点点凉东西都不敢下肚。在野外露营,潮湿把腰身腿胯弄垮了,阴天下雨,膝盖和腰就有反应,关节炎类风湿统统招呼上来,天刚刚煞冷,就赶紧把毛衣毛裤套上,再严重些,便披上了羽绒服,在屋里窝卧着,如同蹲仓的黑瞎子。
他总在叨叨屋里冷屋里冷,又像是一只被风吹透了心的寒号鸟。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已然来到人生的下半年。由于上半年没有规划好,身体便一年不如一年,身子佝偻了,眼睛花了,连抵抗力都差了,这不,刚刚变天,就摊上了伤风感冒,挎包里药瓶子一堆,吃了这个瓶,又拧开那瓶的盖儿。热水壶天天嗡嗡响,把水倒进茶缸子,还热乎乎散着气呢,就迫不及待地吸溜吸溜喝进肚。
屋里冷吗?我怎么没有感觉出来?看着他这样子,真的想把自己身上的火热匀一些给他。一个人的体质是主导寒冷的重要资本,我每天都在跑步或登山,锻炼身体的同时,也在增强着体质。我曾试图把他拉入到我的运动世界里,步履蹒跚无法跟随快节奏的脚步。我还得等等他,看着在后面站站,再站站的人,无奈地放弃了想法。不怕慢,就怕站,这么站下去还怎么能行?
夜里刮秋风,门窗被拍得直响,他早就蜷曲成一团,捂上大棉被了。不知怎么,我也感觉到冷了,是这种感觉也会传染吗?我下地走走,就觉得有一股风不知从哪里钻进来,就像有一只冰凉的手在刮着面皮,擦着鼻尖,伸进衬衣里,捋肚皮,摸脊背,真有说不出的寒冷在身上乱窜。
管护站好歹也是一个大房子,砖瓦结构,墙壁够厚,总可以挡住风寒吧!我又看看玻璃窗,是双层的塑钢窗,应该没有问题啊。再抬头看天棚,是一块块扣板拼成的,看似紧密,却有缝隙,说不定,这份寒冷就是从这里渗透进来的。
老祝在炕上眯着,炕并不凉,傍晚刚刚烧了两灶子,他所在的炕头正火热着呢,却没见他翻身,更别说冒汗了。他就是一块焐不化的冰,真真的冰,还没有入冬,这里已经结上了冰,并且会越来越厚。
我觉得屋顶防寒的锯沫子在左右着屋里的温度。我不由想起我的家,也有这种情况。因为是公房,质量监督有些松散,建筑的某些环节不过关,不是什么新鲜事。就因为寒冷,我便打开了房顶,钻到里面去查看,天哪!每个房架子的根部,都有个大窟窿,锯沫子根本就没有铺到位。糊弄人的工程,让人受了这么多年的寒冷,真的让人无语了。
我把这话说给老祝听,他扑棱就坐了起来,抬头望着天棚,喃喃自语着:“我咋就没想到呢?还真的是啊!”
公家的房子,我们能怎么办?去单位申请维修,就是批下来,最早也得等到明年开春,那今年冬天该怎么度过?公家的事情是很微妙的关系,单位也得向上申请,猴年马月能批下来,想想都觉得遥远。
老祝眼睛一亮。咱们自己干,就这么靠,受伤的是我们自己,不等不靠,幸福生活自己创造。他仿佛看见了前方的光明,不由信心百倍地憧憬起来。
二
想上防寒棚,必须有锯沫子,这些年不采伐,没有了木头,连木材加工厂都没有了,去哪里弄锯沫子?老祝没有把这个当回事,有现成的东西,可以代替锯沫子。他手一指,大河边就有木耳菌段,那个东西踩碎了不就可以了吗?
他的提醒让我茅塞顿开,眼前一片光亮。是啊!这两天,我还看见木耳种植户林大兵,在用拖拉机往家拉菌段,用来烧火热炕。木耳菌种植这些年蓬勃发展,沟里沟外的田地里一片白花花的,取代了庄稼的种植。因为经济效益非常可观,让许多人趋之若鹜。庄稼人就守着那一亩三分地,也就勉强糊口,日子过得相对紧巴。有这样富民的好项目,就是苦点累点又如何?
说干就干,我们两个人都是这样的秉性,干什么都是鸡蛋壳揩屁股,嘁哩喀喳,从不拖泥带水。找到林大兵,说明情况,他同意,只是有个要求,最好你们能帮忙装车,他一个人忙不过来。没问题!一拍即合,他把车开到地里就开装。
他的拖拉机都是装上挡板的,满满的一下子就有上千个菌段。这些天他正在清理场地,为每年的工作做准备。既然往哪里拉都是拉,往我们这里拉,还能送个人情,他觉得还划算的。
看他这人挺实在的,我和老祝寻思着,是不是中午安排他在管护站吃顿饭?弄四个菜,不必讲究多高档,差不多过得去就行,这里的条件就这样,相信他也不会挑什么。只是我们干活,没有人能在站里忙活这些。我立刻打电话给妻,让她协助我的工作。
道路有些曲折,河边的道路有两个坑,还有一个斜坡,林大兵有些急于求成,装得多了些,想两趟就完事,没想到,车一栽歪,扣在深坑里。别看他的个子高,身子却挺灵便,见势不妙,一下子就窜出来,没有摊到什么事。
欲速则不达,这样反而慢了。把车扶正,再重新装好,差不多快两个小时了。把这一车拉到管护站门前,已经快晌午了。林大兵还要返回去拉二趟,我看看卸下的大堆,估计差不多够了,就忙制止了他。进屋看看,妻已经把饭菜准备好了,端上了桌,干脆就洗洗手不干了,上炕吃饭。
妻拎来了一塑料壶纯粮小烧,在我们当地是很有名的。白瓷大碗摆上,我给他倒酒,他规规矩矩端坐,两眼盯着我倒酒,也不说话,一直倒满了,也不喊停。
妻在一边劝,别喝多了,还开车呢。我不知道他有多大的酒量,总以为第一次端咱家的饭碗,可不能怠慢了人家。再说,咱东北人有这样一句话:倒酒不满,坑人不浅。咱是东道主,得有这个面才行。
还别说,他的酒量真好,大半碗酒下肚,啥事都没有,还板板正正地端坐着,一点不走样。正喝着,外面进来一个人,穿着高跟鞋,登登登的声音够脆生,进屋就喊上了。“又喝又喝?喝死算了!给人拉那么点玩意,让人家搭顿酒,我看你转磨磨就是想喝,喝吧喝吧,你早晚得喝死!”
进来的人,是林大兵的媳妇,大概是林大兵有喝酒的种种恶习,让她深恶痛绝,才让她有这么强烈的反应。这么一顿喊,把屋里人都给镇住了。我们不好说什么,那个挨骂的人,眼皮已经耷拉下来,身子也萎缩着,快团成一团了。不知是小烧酒的后返劲儿上来了,还是他的酒量本来就不强。我见过贪酒的人,不喝正好,一喝就多,他就是那样的人。
“还喝?还不下地回家?瞅你那死样,看着就恶心!”这女人横眉立目,圆睁杏眼,蛮肉横张,凶悍异常。我们被她的凶相给唬住了,不敢有一丝言语,怕把这无名之火引来烧到自身。
林大兵晃晃荡荡下地,腿有些抖,身子有些颤。他真是打怵眼前这个女人。原本很高大的男人,在身高不算太高的女人面前,身形也矮了,猥琐得不成样子。
看着他们离开,我们也喝不下去,好像那娘们的骂声还在耳边回荡着,久久不能散去。
三
把木耳菌段去塑料皮,再给捣碎,把固体的段儿,变成细末状的锯沫子,是件很繁琐的事情,这些都处理完毕,已经到了交接班的时候。
我打电话给老程,他们来上班时,我和老祝就会来上锯沫子,四个人都得上,不然这个屋顶的高度,两个人可是万万不行的!具体的任务,我和老祝做了分工。屋顶的铁皮瓦要打开,需要有专业工具,这个由老祝负责去找。我则回家去划拉塑料袋子,最好有十多个,不管新旧破损,都可以。家里攒了些,妻怕我都拿走了就拿不回来,尽可能挑些破旧的给卷了一捆,绑在自行车的后座上。
打开房盖,里面的情景不由让人吃惊。果然如我们所料,锯沫上得又薄又空,房架子四周还没有盖上呢,屋里还怎么暖和?防寒层不防寒,一座房子地方墙再厚又有什么用呢?简直是形同虚设。
房上面由我来负责,老祝想上来有些力不从心,便在下面装袋子,其余的两个人分别站在梯子上,负责传递。
我手里拿了一把锄头,房角狭窄,人靠不过去,便可以把锄头伸进去,把锯沫推进去,并推紧实。活不难,难的是怎样认真完成。这世间就怕认真二字,有认真负责的精神,不管什么事情都会干好的。
只有一车菌袋,捣碎的锯沫看起来很多,上来屋顶一摊开,就没有多少了。管护站有近八十平方米的住宅面积,都铺一遍已经不现实。最后决定先紧着卧室铺,然后往旁边的房间延伸,有多少就算多少,上完为止。
我们的活还没干完,来了个意外的帮手。离我们不远的东沟村,也有一个管护站,来的人就是在那里上班,平时与我们很熟悉,都喊他老梁。他来了,给我们解决了不少问题。原本四个人是有些紧巴,一个萝卜一个坑,需要来回走动,是很忙碌的。老梁来了,好像补充来一支预备队,让活计更加快捷了。
他是老程给喊来的,他们的关系非常好,经常在一起吃吃喝喝,这一次也不例外。今天早上,他在房后的小网里,倒出了些蛤蟆和柳根子鱼。入秋了,河里的东西也多了起来,随随便便就可以接上许多。
老梁最关心的就是这件事。他干着干着,忍不住去仓房的桶里去查看,一声惊呼,比我们都给震到了。二话不说,撸胳膊绾袖子,转头去收拾鱼和蛤蟆去了,把外面的活儿都撇下了,让我们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这些活儿也是活儿,总要有人去干,就由他去吧。
鱼要挤干净,蛤蟆要用开水烫,他平时就喜欢干这些,可谓是行家里手,轻车熟路了。他一边收拾,一边还询问这里有没有野苏子和香菜?
当他知道都没有时,不由地咂牙花子。没那些玩意不好吃啊!他自言自语着,闷头想了想,立即起身骑摩托而去。
“干啥去?”我喊着。
“我去东沟找!”说这句话时,他已经跑出去好远了。唉,纯纯的吃货,一听说吃,眼睛都瞪圆了。
活儿干的不错,饭菜弄都得也不差,端起酒碗准备畅饮,却听屋外传来汽车的声音。我们抻头往外看,进来的人吓了我们一跳。天哪!怎么是吴主任来了?千不该万不该,真不该这时候来呀!我们六神无主,想藏也藏不了,大碗的酒可以藏,满屋子的酒气可怎么藏?
正当我们手足无措的时候,主任已经进屋了。我们忙垂手肃立,哑口无言,都伸直脖子,等着挨那夺命的一刀。
“喝上了?”他沉郁的脸,没有一点表情。
“我们刚刚给房子上了锯沫子,有点累了,想喝点解解乏。”老程是站长,他不想站到前边都不行,只是这个理由是不是够坚强,还另说。管护站最大的要求就是值班期间,禁止饮酒。被领导给抓了个现行,明知故犯,是不是会杀无赦斩立决?我们都战战兢兢,惶恐不安。
他在屋里转了转,看看我们的内业,检查了一番,然后转身离开时,对老程说:“下不为例,今天就这么样,以后可不行!”说着,出了门,一阵车响,他径直走了。我们也不由地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