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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星星】一块土地(散文)


作者:满山红叶 探花,21356.0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8发表时间:2025-09-16 15:26:43

一块地不大,一亩二分地,至多一亩三分地。在朱崴水库上游,紧挨着一大片草甸子。草甸子的水很深,不小心踩进去,一时半会拔不出来脚。像沼泽,又不完全像。比较生动的是这个水域聚集着成千上万只野鸭,它们群居在此,起飞时,黑压压一团。降落也是,像一颗一颗石子落在水面上,水草茂盛,常年没有被人类践踏,很原生态。一块地在我们手里活了二十年,举家迁徙到庄河城之前,害愁了,关于一块地的去留问题,我和老刘商讨许久。老刘的意思,交给堂哥打理,也不收租。只要土地不荒芜,我持不同意见。堂哥是首先不假,他经营着两个草莓大棚,有时间种地?老刘说,问他要不要,不要另作处理。我觉得此言不差,老刘吃了早饭,就骑摩托车去堂哥家。八月末,堂哥肯定在大棚里忙乎。快栽草莓苗了,堂哥堂嫂在平整土地,深翻细挖,将土质重新调试一下。撒进鸡粪,每个大棚都有一口井,不是早年的敞口井,属于直筒井,小小的圆口,容下一个人。放入水泵,一到这个节气,堂哥家的活分外多,我与老刘是正儿八经的配角。从平整土地到开始栽植,直至结束。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堂哥没少帮助我俩,不能不讲究。离开村子,也是考虑孩子读中学,将来在何处发展。九零后们不可能回村庄说心里话,我也不想走。在村子里呆了四十年,怎能说走就走了?包括老房子,老房子里的瓶瓶罐罐,桌椅板凳,老座钟、碗筷、烟笸箩、针线板子,袜板儿、顶针等等。以及梨树,杏树,犁铧、锄头、镢头,土篮子……更放不下的是一块一块,记录着我生命轨迹的责任田。
   老刘在堂哥大棚内堵住他两口子,堂哥双手扶着翻耕机,在翻地。新鲜的泥土,夹杂着一股鸡屎味,扑面而来。堂嫂撅着屁股,在用手捏碎泥坷垃。翻耕机突突,突突突响。老刘没吱声,寻思等堂哥翻到地头,再说。堂哥也不想停下来,急吼吼的。老刘知道堂哥是翻完自己的,还得去翻别人家的。翻耕机在德胜沟屯,也只有四五台,堂哥不是无偿给人翻地,柴油也得钱买。精力,时间不也是钱吗?堂哥的翻耕机包了好多家的大棚,除了翻耕大棚地,对方的玉米大田也是堂哥的活儿。老刘不好像根木头桩站着,他拿来倚在大棚后墙上的八尺耙子,弓着腰帮堂哥堂嫂搂地,平滑地块,下一步就是用翻耕机起垄。
   老刘做这个谈不上行家里手,也不比堂哥逊色。日上八竿子,快十点了,老刘穿着的蓝色背心,全湿透了,汗珠子和泥尘粘贴在脸上,脖子上,老刘抹了一把脸,汗水落进嘴里,呸呸!又咸又苦。
   堂嫂叽叽笑,指着老刘一张大花脸说,成子,你今中午想吃什么?老刘说,吃口就得了,不挑。堂嫂说,要不冰箱里有一把蚕,洗干净的蚕,我再拔一棵白菜,白菜炖蚕吃。老刘说,行的,你说了算。
   堂哥爱抿一杯散篓子,老刘在堂哥家的饭桌上,说了那块地的事儿。堂哥说,忙不过来,忙不过来。你给别人种吧,我不挑理。
   老刘说,哥,嫂。该说的我说了,地也给你们了,你们没空捯饬,我只能给其它种了。
   实际上,堂哥是嫌弃这块地不肥沃,薄地。沙质土,不耐旱。碰到干旱少雨天气,种得农作物收成不好,搭上人力物力,不划算。堂哥堂嫂摆弄大棚也有三十来年,常在生意场走来走去,早学会算计,比较了。不利于他的人和事,他敬而远之。一块地因此,被冷落,被嫌弃。堂哥不接纳,总得有人接手。老刘就问东院的三婶,老刘不问三叔,老刘清楚,三叔说不算,家里家外,三叔就是牛马,勤勤恳恳耕耘,播种,收获就可以了。大事小事,三婶总舵主,老刘从后院来三叔家,自己搬了一只木头板凳,坐在三婶家屋门口,三婶在一个簸箕里搓玉米穗子,玉米粒金灿灿的落在簸箕里,老刘说,三婶,你们吃饭了?三婶说,都几点了,还不吃饭。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说吧。老刘噗嗤笑了,老刘说,我是来送好东西给你俩的。三婶眼珠子一亮说,哎呀,你说说看,啥好事?老刘一偏屁股,坐在炕沿上,我这不是想搬走了,大沙坝那一亩三分地,你和三叔捡着种,我也不收什么租金,别撂荒了即可。三婶从炕上摸起一根牙签,戳戳牙花子,戳出一坨韭菜。老刘看了一眼,忍不住想吐,赶紧将视线转移到他家窗台的两盆海棠花上。三婶说,不是我说风凉话,如今个不是实在亲戚哪个也不愿摊手土地,谁稀罕种地,累死个人,春夏秋没个闲空儿,到头来收个千八百斤玉米,卖几个吊钱。老刘挺不耐烦的,土地白白给人家种,还拽上了。这么说,三婶不想种?行,我去别处看看,要不租出去。一亩三分地还不得给三百四百的。
   老刘起身就走,三叔急眼了,啧啧,大侄儿,你可别听你三婶瞎咧咧。这地,你不嫌弃,我们就捡着种。放心好了,不会荒了。三叔把老刘拉在炕沿,重新坐下。麻溜炒两菜,俺爷俩喝一杯。
   三婶也不拽了,屁颠屁颠进厨房炒菜了,一会儿,一股子炒辣椒的味儿,顺着敞开的门,窜了来。呛得老刘不由打了一个喷嚏。
   就这么着,大沙坝的一亩三分地有人代管了,老刘如释重负歇了一口气。
   一块地,就这么改姓了,其实也没改姓,还是姓刘。在大沙坝另移其主的第十年,也就是前年,老刘回老家,打电话给堂哥,说,他要回去一趟,祭祀祖宗。堂哥爱答不理,老刘心生烦恼。堂哥和我们家的关系,历来很好。怎么就沦落到爱答不理的地步?老刘给堂哥打电话的目的,不是为了蹭那一顿饭,好歹老家有个归路,有个驿站,歇一歇脚。以往堂哥不这样?老刘开车回德胜沟,拎着一箱五年陈香酒,八百一十六元,十二瓶,半斤装的高粱酒。坐在堂哥家木头椅子上,大哥一个劲抽红塔山烟,老刘就问,到底发生什么事儿,我慢待你们了?大哥沉默着,空气很燥,大嫂迟疑老半天,说出实情。还能为什么?你说,你家那一块地给别人种,也不给你兄弟种,胳膊肘往外拐。谁不生气?
   老刘也是急性子,属驴的,嫂子一说,老刘火冲天灵盖。他腾的站起身,不是,大哥大嫂,你俩搞清楚了,我们没走那会儿,对,八月二十号,上午八九点钟,我来你这儿,先问的你们种不种大沙坝的地,大哥,你说种不过来,你捯饬大棚没时间。日头这么高,谁撒谎谁随着日头落。
   大哥自知理亏,编排说,是吗?我记性不好,忘了。老刘说,你忘了,我没忘。人在做,天在看。堂哥没再叭叭,嫂子急忙打圆场,行了行了,你哥最近几年累得,记忆力下降,你瞅瞅,抽屉里一堆一堆的药,哪天都得吃药。腰腿都不好了。你也别往心里去,宰相肚里能撑船。
   老刘这才消了气,问问,大哥大嫂,你俩真想种,说准了,我立马收回来。赶上冬天了,田里玉米大豆也收回仓了。
   大哥说,那好吗?三叔三婶种好多年了。老刘说,我的土地,我说了算,也没签什么合同。
   老刘跟三叔提起大沙坝那块地,要收回。三叔没打哏儿,毕竟,这块地是我们的。
   兜兜转转一块地经手好多人,好多家,土地不东不西,种什么因,结什么果。土地干净的像一张白纸,任凭岁月沧海桑田,你在与不在,土地都在。这块地成了我们通向村子的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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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以土地流转为线索的乡土散文,通过细腻的日常对话与场景白描,构建了一个关于坚守与妥协的微型史诗。作者以冷峻的笔触解剖土地在现代化进程中的符号意义——它既是农耕文明的脐带,又是人际关系裂变的试剂。主要亮点:1.土地作为情感介质‌。文中反复出现的薄地沙质土不仅是物理属性的描述,更暗喻着传统农耕价值在当代的脆弱性。堂哥的算计与三婶的嫌弃,折射出土地经济价值的萎缩;而老刘对土地近乎执拗的守护,则完成了对农耕伦理的悲壮致敬。这种二元对立通过翻耕机突突声与海棠花的意象并置得到强化,机械效率与自然之美形成残酷对照。2.对话中的权力博弈‌。人物对话堪称文本灵魂:堂哥忙不过来的推诿、三婶种地累死个人的抱怨、三叔麻溜炒两菜的妥协,三组对话构成土地流转的权力图谱。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所有关键决策都发生在饭桌场景中——食物与土地的隐喻关系在此得到完美诠释。老刘的驴脾气与堂嫂的圆场则暴露出传统宗族关系在利益面前的变形。3.循环叙事中的现代性焦虑‌。文本采用十年轮回的闭环结构,从土地赠送最终回归到土地收回,这个看似圆满的结局实则充满荒诞。当老刘拎着八百元的高粱酒试图修复关系时,商品经济已彻底重构了乡土人情。作者用一块地改姓的黑色幽默,暗示着土地伦理在资本逻辑下的异化。4.留白处的文化乡愁‌。对老房子器物的列举看似琐碎,实则是通过物的在场确认人的缺席。那些被具象化的农具与生活物件,构成了比土地更沉重的记忆载体。当文本最后说土地像一张白纸时,实则完成了对农耕文明最深刻的悼亡——土地永远在那里,但附着其上的文化肌理已随风而逝。佳作力推:【编辑:紫云朵朵】【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50916001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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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紫云朵朵        2025-09-16 15:29:07
  作品很接地气,饱含情感,反映了作者的敏锐的观察力。
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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