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 床（小说）
　　
　　 吃过晚饭，跟往常一样，妻子边收拾碗筷边打开电视，女儿玩简单的数字游戏。你呢，点上一支烟，早早地坐在电脑边，准备玩那些似乎在远古时代都玩腻了的斗地主之类的游戏。
　　 其实，你对游戏也不是很感兴趣，无非打发时间而已。工作十余年，你混了个站所的副站长，虽然是个高不成低不就、弄不好可能随时被拆换的职务，可在一些同事眼里，你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小是个领导，人家得尊称你“副站长”，或者直接省去前面的那个“副”字叫你“站长”。你却不以为然，你觉得凭你的能力，至少能当上站长，只是，只是……似乎那句古话在作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打开电脑，刚登录进游戏桌面，鼠标还没点“开始”，妻子便火急火燎地冲进来说：“还有心思玩游戏呀，晓得明天是什么日子不？”
　　 你爱理不理的，电脑屏幕上，光标已移至“开始”，右手食指准备往下摁，你抿着嘴唇：“管他什么日子，再怎么操劳也不就每月领那点工资吗？反正站长是有人当的。”
　　 妻子一把夺过鼠标：“扯哪里去了？就你们站里的那些破事，与我何干？说实话，就你那点出息，就算人家张站长让给你当你当得下来吗？你连家里的事都没管过，还能管得了站里事？”
　　 你扭过头来，白了一眼妻子：“少跟我提那个姓张的，我哪点不比他强，我怎么就不能当站长？我不过是没有在同事面前装大爷，在书记乡长面前就装孙子的本事罢了！”
　　 其实，张站长也不是你说的那样，除了爱在别人面前摆摆架子出出风头这副臭德性，平常对同事还是挺关心的，哪家有大小急事，他都第一个冲在前面，就算年终奖也没有比别人多拿一分。你呢，只不过在跟妻子说说气话而已。
　　 “哟，瞧你这德行，人家那是真本事，只怕有些人学一辈子都学不会。”妻子双手抱在胸前，怒气冲冲地看向天花板。
　　 很显然，妻子嘴里的“有些人”并没指其他人，而是把矛头指向了你。你把气话说到了家：“还本事呢，倒付我钱我也不学呢，人模狗样的，看到就不顺眼。”
　　 “人家张站长哪里得罪你了，话说得这么难听，前一阵你父亲病了，要不是他及时开车送到医院，只怕你现在连个孝敬老人的地方都没有呢！”
　　 你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说过头了，想解释什么，竟一时语塞。
　　 “算了，我现在不想扯你们站里的事，和你生活了这么些年，我什么时候关心过？我说的是明天家里的事。”
　　 “家里的事？成天白水青菜平平淡淡的，能有什么事，不会是你妈生病了吧？”
　　 “你妈才生病呢，我又不是算命婆娘，能晓得明天哪个生病？是咱们女儿的事。”妻子说话的语调逐渐提高。
　　 “女儿的事？哦，明天要给她开家长会？”
　　 妻子没有工作，除了种块小菜园和几块玉米地帮衬家用外，还打理着上上下下各种家务事。你呢，戴着一顶上班族的“帽子”，贵为这个家庭经济来源的顶梁柱，自然不必为家里的事务劳心或劳力，顶多是看不过眼时适当搭把手罢了。
　　 “你真不知道还是装憨！”妻子边说边伸手去抓你的凳子。嗞――妻子使劲把你的凳子转了一百八十度，凳子脚面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拉得老长，似乎又很短，刺耳无比。此时的妻子居高临下，双眸直视着你，你明显感觉到她的愤怒如一股刺骨的寒风。以往，妻子很生气的时候常常这样移动你的凳子。
　　 你不禁打了个寒战，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很想发火。
　　 接下来，你一边琢磨着到底明天女儿有什么事，一边不肯服输地斜了妻子一眼，“你今天是吃错药了吧，凶神恶煞的！”
　　 “我吃错药了！我凶神恶煞！”妻子甩门而去，“你什么都不知道。唉，这日子没法过了，你就陪电脑过一辈子吧！”
　　 妻子的声音带着哭腔。不，明显在抽泣，也是震慑。
　　 妻子每次生气，你从不冷处理，那样容易引起长时间的“冷战”，谁都捞不了好处。为了孩子，也为了家庭和谐，每次你总是变着戏法三下两下就把妻子哄好了。但这次不同，你必须先清楚到底明天是女儿的什么事，否则一旦面对妻子你只能得到一张冷脸。
　　 许久，你还是想不出女儿有什么事。话说回来，既然是女儿的事，应该没有什么大事，女儿健健康康的，能吃能喝能玩能睡的，在学前大班经常戴着老师奖励小红花回家。可是，要没什么大事，妻子今天也不会发这么大的火呀。你想着去问问女儿，又觉得不妥。想想也是，那么个小不点儿，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明天会有什么事呢。
　　 管不了了，还是边玩游戏边想吧。于是，斗地主欢快的伴音、各种出牌的提示声逐渐充斥着你的大脑。网上游戏可真是个好东西，它总能让人什么都不用管也不用问，可以说神仙也过不上这种日子。正玩得起兴，左上角牌友的牌在读秒结束后总是打不出来，你和另一个牌友发了好几次“快点吧，我等到花儿都谢了”，无果。凭经验，你知道他的网速慢，估计是边看电影或下载什么软件边和你们玩，你刚调节好的心情一下子又烦躁起来。“妈的，想轻松一下都不行。”你想退出，又不甘心欢乐豆被扣。
　　 无奈之下，你点击了QQ空间，想借此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空间也没什么好看的，毕竟好久没整理了，无非是自己曾经意气风发在报刊发表过的一些长吁短叹的小文章罢了。空间好友们呢，有的发表了一些无关痛痒的所谓感悟，有的转载了别人的文章或图片，也没什么新意。
　　 无意中，你的视线停留在了“礼物”栏：有几位好友过生日，今天的，明天的，后天的……你顿时茅塞顿开恍然大悟。
　　 为了印证是否属实，你迫不及待地翻开手机，日期显示，今天是2025年9月5日。这里显示的日期，是人们生活中常用的公历或叫阳历，而头脑已渐清醒的你并不在意这个，你关注的是农历。是的，农历。农历的今天，手机屏幕显示着“2025年7月14日”。那明天呢，自然是农历2025年7月15日。
　　 天啊，我怎么这么糊涂！你不禁给了自己一个狠狠的嘴巴，面部细胞散发出来的疼痛也浑然不觉。
　　 准确无误，明天是女儿的生日。六年前今天的明天，也就是农历2025年7月15日那天下午，一个可爱的女婴在县人民医院诞生了，那是你和妻子爱情的结晶，是夫妻俩的希望和未来。你是从农村娃仔成长起来的，按老人们的说法，农村人嘛，给孩子过生日自然是以农历为准喽。
　　 也难怪，平日里，每天上班下班，出门进门，大家习惯了公历的某年某月某号，哪还会记什么农历日期啊！
　　 明天，将是女儿六岁的生日。
　　 以往，每年女儿过生日，尽管你也没怎么记得，妻子从来也没对你生过气。可这次不同，你和妻子都清楚，一旦明天给女儿过完生日，意味着她就要正式和你们夫妻分开睡了。妻子刚才那么生气，那是因为心疼孩子。
　　 早在女儿三岁时，你和妻子一直想让女儿分房。据相关资料介绍，孩子和大人分床的时机最好为三岁。当时，你们夫妻俩现炒现卖，从网上查找了一些关于如何与孩子分床的资料，边学边试着引导着将女儿分开。
　　 比如，你们讲母鸡跟小鸡的故事：
　　 “叽叽叽”，母鸡带小鸡。从前有只老母鸡养了一群小鸡，其中一只小鸡特别可爱，她披着一身洁白的羽毛，红扑扑的小嘴红扑扑的脚丫，成天屁颠屁颠地跟着妈妈觅食，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很是幸福。妈妈很疼爱她，偶尔她离群了，妈妈总会第一个找到她。可是，有一天，当她发现自己身上长了翅膀后，妈妈却突然间不让她跟着她了，而且一旦她跟妈妈分享食物，妈妈都会狠心地用嘴啄开她。她很纳闷：“妈妈，我可是您的乖女儿呀！您怎么不要我了。”妈妈说：“女儿呀，不是妈妈不要你，而是你已经长大了，长大了的孩子要学会自己生活了呀！”
　　 结果呢，你和妻子不论是精神鼓励还是物质奖励，以及其它各种方法纷纷用尽，一段时间下来，直累得你和妻子人仰马翻筋疲力尽却不管用。小家伙闹得很凶，即使先让她睡着后再抱到小床上去，一旦醒来发现父母不在身边，小家伙就会肆无忌惮哇哇大哭，哭声分贝很高，连绵不断地回旋在整个黑夜里，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
　　 你心痛了，妻子也心痛了，你对妻子说：“算了，女儿还小，让她一个人睡心里不踏实。”
　　 妻子附和着说：“是的，女儿还小呢，等她大一点再说吧。”
　　 就这样，一转眼女儿即将六岁了。
　　 女儿过生日也好，分床也罢，都是这个平淡无奇的家里的头等大事。至少，随着女儿年龄的增大，应该慢慢学会自立了。
　　 之前，女儿有个承诺，说她过完六岁生日那晚起自己睡小床。
　　 那是女儿五岁生日那晚对你和妻子的承诺。女儿过生日，自然少不了几位特别要好的亲戚朋友，张站长一家也在其中。本来，张站长本人在你心中是没有多大分量，但作为站领导，就算内心有解不开的疙瘩彼此也在表面上心照不宣，而且还显得一团和气。
　　 那天晚上，吃过生日饭分完生日蛋糕后，大人们在一边喝茶聊天看电视，女儿和小朋友们在几个房间里跑来跑去过家家。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人们家长里短正聊得起劲，你女儿跑过来说张站长的女儿在书房的小床上睡着了。
　　 张站长的女儿比你女儿还小一岁，听张站长说，他女儿从三岁起就自己睡小床了，而现在，他女儿在和小朋友们玩耍时又自己睡着了，这不正是个现成的榜样吗？
　　 等客人们都散去，你把女儿叫到你和妻子面前，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对她进行了一番诱导，女儿听得似懂非懂的，最后显得很不耐烦：“不就是让我一个人睡吗？我不，我就不！”顿了顿，女儿补充说，“要不等到我六岁的生日那天行不？”
　　 你见缝插针，一本正经地对女儿说：“好孩子不许撒谎，从六岁生日那天起，你就各人睡了，确定？”
　　 妻子立即附和：“确定？”
　　 女儿看看你，再看看她妈妈，见没有松口的意思，只得勉强地点点头，很委屈的样子。
　　 妻子说：“乖孩子可不许撒谎，答应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你说：“乖孩子要说到做到，反悔了就是小猪猪，要打屁股的。”
　　 女儿很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为了让女儿表示“确定”，妻子提议拉钩。
　　 拉勾就拉勾，女儿气恘恘的，嘟着小嘴，极不情愿的样子。
　　 先是和她妈妈拉，再和你拉。和你拉的时候，你明显感觉到，女儿的小手指软弱无力，还颤颤巍巍的。
　　 拉完勾，女儿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像是在宣示什么，又像是在抗议什么，却又是无可奈何的宣示和抗议。这可是她五岁的生日啊，一个不同寻常的日子。
　　 回过神来，你关了电脑。你准备向妻子道歉，确切地说是认错。
　　 妻子用薄毛毯把自己裹在沙发上看韩剧，女儿在一旁求妈妈陪她上床睡，妻子却不理不睬，女儿急得泪汪汪的。
　　 “妈妈——求求您了，”女儿说，“陪我上床睡嘛！”女儿嗲哭着嗓子。
　　 “要陪叫你爸爸陪！妈妈今天睡沙发！”妻子的气一点都没有消。
　　 女儿把求助的目光转向了你。
　　 见这阵势，你知道不先哄好女儿，和妻子什么事都商量不通了。
　　 你把女儿叫到另一个沙发，“女儿乖，爸爸一会和你妈妈有事商量，先给你讲个笑话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要你们陪我睡！我要你们陪我睡！”女儿嘟囔着。
　　 “爸爸真有事和你妈商量，要不你先睡，好不？”
　　 “我不我不。”愣了愣，女儿作了让步，“嗯，要不就给我讲笑话吧？”
　　 于是，你耐着性子给女儿讲起了笑话：
　　 一天，有个老婆婆上了公交车，一个彬彬有礼的小朋友起身让位给老婆婆，老婆婆说，你坐好，我还很年轻，不需要你让座给我的！过了一会儿小朋友又站了起来。老婆婆拍拍他的肩膀说，没有关系啦，你不用让座给我，我没那么老，我还年轻呀！就这样经过三四次后，小朋友哭了！小朋友哭着说：“老婆婆，我家都已经过了好几站了，你为什么不让我回家呀！”小朋友生气地跺了跺脚。
　　 女儿听得津津有味，情绪也开始活跃了：“小朋友好可怜哟，有家都不能回，都是那老婆婆害的！”
　　 “是呀，哪像我们的乖女儿，每天有爸爸妈妈呵护着呢。”
　　 “下次我遇见那老婆婆，就不让座。唉，那小朋友后来回家了吗？”女儿好像想起什么。
　　 “不让座就不是乖孩子了，”你见缝插针对女儿进行思想教育，“当时啊，是老婆婆不知道他要回家嘛。后来，老婆婆还花钱送他回了家呢！”
　　 “哦——”女儿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个故事好好听，爸爸再讲一个更好听的好不？”
　　 你低落的心情随着女儿的情绪的变化而舒展开来，另一个笑话随即脱口而出：
　　 某日，三年级的小芳上完厕所，回到教室跟英语老师说：“厕所有好多蚂蚁啊！”老师忽然想到蚂蚁的英文“ant”这个单词，于是测试小芳：“蚂蚁怎么说？”小芳一脸茫然……“蚂蚁他……他什么也没说……”
　　 女儿突然间从沙发上蹦起来，边鼓着掌边说，“小芳说得对，小芳说得对！蚂蚁本来就不会说话嘛，当然什么也没说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