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至今还记得学校宿舍楼前有一个花园，花园西头有长椅，他走出楼门时往长椅瞥了一眼。他想，一切大概就是从那天的那一眼开始的……
　　 那天他朝长椅上瞥了一眼后笑了，笑着走向长椅问：“嘿，望什么呢？”
　　 “望，”周全惊了一下，转过身说，“等你！”
　　 “等我，”他给了周全一拳，“你傻愣愣的望天，等我？有心事吧？”
　　 “你——你，”周全揉着左肩说，“你这手也太重了！”
　　 他猜到周全有事，一歪头说：“走，喝酒去。”
　　 学校后门右侧有一个小酒馆。酒馆很简陋但很受男生喜欢，以前他和周全经常在此喝酒，自从周全被学校抽出去给低年级当辅导员，两人就很少来了。说起来奇怪，他和周全同村又是初中同学，同时考到省农机学校的自动化专业，还分到了同一个宿舍，住上下铺。周全比他学习好，但那时不讲学习。他是班长，团支部书记，开会、组织活动，跑上忙下，那才叫风光！“缘分啊！”晚上他躺在上铺总有一种美滋滋的感觉。可自从周全当了辅导员，从下铺搬走，住到教师楼后，那种感觉便没了。
　　 两人坐到小酒馆，不等酒菜上齐他便问：“有事？”
　　 周全说：“教务处找我谈了，让我留校。”
　　 “嗯，”他停住去拿酒杯的手说，“这，这是好事。”
　　 “但，教务处说，我得先入团。”周全脸有些红，吞吞吐吐地，“大概，大概下星期吧，可能让咱班团支部讨论。”
　　 “嗯，”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说，“我这里没问题，就怕，这你清楚，嫉妒你的人不少。”说着又喝了一口酒，“放心吧，我帮你。”
　　 当然他没帮周全，如果帮了就没有后面的事了。
　　 周全入团的问题没解决，留校的事黄了，但周全仍然感激他，因为他告诉周全的是另一个版本。很快，他和周全都分回了县里。他分到了县农林局，周全分到了县交管局。俩人不在一个单位，却经常联系，工作的、个人的，今天你求我，明天我求你，时不时就凑到一块喝酒。酒后他常暗自感叹，太好了！一个小县城，屁大点地方，老同学，又不在一个单位，这关系，妙！
　　 去年，他和周全退休了。退休后俩人没事就约着一块喝点，聊聊天，下两盘棋。
　　 四十一年过去了，他从未觉得自己当初的做法卑鄙。可这两天他坐不住了。原因是分到省城的一个女同学建了同学群，正筹备同学聚会。聚就聚吧，关键是周全兴致很高，说什么要去。他真怕啊！怕周全知道四十一年前的真相。
　　 那是他和周全在小酒馆喝酒后的第四天下午，教务处郭老师召集他们团支部开会讨论周全的入团问题。郭老师说：“学校刚恢复教学，师资匮乏，选择周全留校是考虑了周全积极上进，学习成绩优秀……嗯，火线入团吗，期望你们理解。”那是一次争议最大的团支部会议，最后表决时周全没被通过。七比六，他投了反对票。能怨他吗？他和周全一个村，他们村就他俩考到了省里，全村的老少都看着呢。前些日子他爸来信，特意嘱咐他，争气，不能输给周全。
　　 此刻他陷在沙发里，一支接一支地吸烟。老婆半年前去南京闺女家带外孙了，家里冷清他也懒得出门。“没退时别人巴结你，退了休别人烦你，幸亏还有周全，可周全要是知道了真相……会有人告诉周全吗？怎么不会，现在的人啊，巴不得别人……不行，我不能等别人揭露真相，我要自己……”想着，他抓过手机給周全打电话，约周全出来喝酒。
　　 周全走进酒馆时，他已经坐在那儿了，酒菜都要好了，全是周全最爱吃的。
　　 “怎么了？”他的样子让周全感觉怪怪的。
　　 “来，喝酒！”他把周全的酒杯倒满，又给自己满上，碰了一下，自顾自喝了起来。三两白酒下肚，他有些微醉，借着酒劲他说出了真相。然而，周全并没像他猜想的那样愤怒。周全只是低头喝酒。
　　 周全的秃顶让他不敢直视，周全的命运本可以是另一个版本，那所中专早改成了大学，顶替周全留校的同学早已成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