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狗皮帽子(散文)
东北的冬天,那是相当冷的。寒冬里,到处都是白雪皑皑,一片又一片。无论群山峻岭,还是山林田野上,整个大地,冻得嘎巴巴好似直响。积雪,一床厚实的大棉被一样,将大地裹得严严实实的,那可真是银装素裹,茫茫一片雪白。
气温很低,大约在零下三十几度,记忆里,只要到了冬天,几乎天天飘着雪花。刺骨的北风,呼呼吹着,不断卷着雪花,天寒地冻,不用说,那是嘎嘎冷。
那年冬天雪下得很大,爹一直在山上修路架桥,并不经常回家的。可是,那一天,爹却回来了,是跟着拉给养的车回来的。
爹总是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爹对给养一直都很关心的。当时,爹在村里负责一些事务,冬季里也跟上村里组织起来的建筑队,去了山里修路架桥,想将小小村庄与外界连接起来,好让小小山村与外面世界打通联络。
不用说任务还是蛮艰巨的,爹不回来时,奶奶和娘就给爹捎去一些东西,今天烟叶子,明儿腌菜干辣椒和烧酒什么的。只要有去往山里的车辆,奶奶和娘就要捎些东西。奶奶和娘都知道,爹喜欢吃辣,离不开辣椒也离不开烟叶子,更是喜欢饮几口烧酒,天寒地冻的,吃辣饮酒对驱寒最有用。
爹回来后,先是不说话,只是坐在炕沿上陪着奶奶,不停地吧嗒吧嗒一个劲地直抽烟。奶奶也不问爹是咋了?爹也不吱声。
爹一袋烟没有抽完,端在手里停住了片刻,然后,就将我家大黄唤到身边,给一身雪花的大黄,轻轻掸去雪花,再仔细看了又看。然后用手抚摸着它,从头到脚地摸着,最后又将脸儿贴在大黄额头上,眼睛里好似有湿润的泪光似的,自言自语说:“大黄,大黄,你怪罪我吗?”
娘看着爹说:“犯了什么神经病呀?和一条狗这么客气,又说话又亲热的,还没见你对谁这样嘞。”
奶奶一旁也看着奇怪,说:“不会是撞了邪啦?天天黄鳝野林的,不是采伐就是开山修路的。”
娘听了,就又看看爹,然后,继续忙着手里的活。奶奶也在帮着娘忙,不是钉扣子就是开扣眼的。娘穿着兰花布棉袄,扎着洗得褪色了的红围巾,坐在缝纫机旁忙着做过年穿的衣服,有自家孩子的也有邻里乡亲的,每年到这时候,娘是最忙的,家里大人孩子的针线要做,村里人也来求着娘给做新衣服。娘,手巧,从脚跟到头顶什么都会做,鞋子裤子衣服帽子。尤其是狗皮帽子,别人总也做不出我娘做的样子,好看,又暖和,带着可精神了。
爹说,他想要娘做两顶狗皮帽子。
一句话出来,娘和奶奶都是一愣,奶奶没有说话,娘看看爹不像是开玩笑,就说:“咱们家里还有谁没有帽子带吗?还要做,还要做两顶?”
奶奶也说:“就是,就是,好好的,都有带着的啦,闲的咋地?做那玩意看吗?”
爹很认真地猛吸一口烟,又猛吸一口烟,说:“对,是两顶,一条狗也只能做两顶狗皮帽子,刚刚好吧。”
那时的东北,恰是冬天,每天都刮着北风,雪花飘飘,正如那句“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形象而逼真地写出了我们那边真实而浪漫的冬景。人站在白茫茫的东北大地上,到处都是白皑皑的积雪,向远处山峦遥望,看着看着,就会感觉,山真的像蛇一样在不断蠕动着在久久地看着,山也就好似奔跑起来的白色蜡象一样,在动在奔跑了……
我的脑海就会响起越加壮丽的诗句:“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这样的诗句,把东北的美丽世界写得再好不过了很,气势磅礴,令人在寒冷的北国风光里无限骄傲,兴奋至极。——东北的冬天是美丽的,好似童话一样的景色,每个生活在东北的人,都无限热爱东北的大地,喜欢这坠入圣洁世界里的雪国。壮美确实壮美,妖娆也确实妖娆,但是,也确实很冷的。
爹一说起狗皮帽子,我忽然发现,好似每一个东北人,在冬季里,都有一顶狗皮帽子的,别的不说,那一顶帽子,确实管用的。奶奶说;“智儿,快去外面抱绊子,准备做饭。”
我出去帮着母亲抱柴禾,母亲说要给爹晚上炒几个好菜,要爹好好喝几杯,好好歇歇。我赶紧带上狗皮帽子,颠颠地出来跑到绊子垛前,北风呼啸,迎面吹来,我一个寒颤,赶紧用手使劲拉一下狗皮帽子帽檐,顿觉风也不透,实在保暖的。
奶奶听到爹说要做两顶狗皮帽子,知道一定是有什么用途的,只是,自家人都有了,那又是给谁做呢?眼下就要过年了,娘可是相当忙了,虽然娘的活做的快,也要三天两天的忙的。而且,还要有材料的,难道要用大黄的皮来做吗?奶奶一想那可不行,大黄是奶奶养大的,何况几个孙儿孙女呢,其中有我小智障还有小菊杏儿勇儿俊儿也都喜欢得了不得,那可动不得的。
可是,爹好似下定决心要做两顶狗皮帽子似的,而且,家里只有大黄,也没有其它狗了,看来,大黄凶多吉少。不行,我得赶紧行动,我要把大黄藏起来,不要爹伤害到大黄,我偷偷地与小菊一说,叫她去说给大伯家的俊儿,和三叔家的勇子和杏儿。叫他们悄悄把大黄先藏起来,不要再回来了。
我给奶奶烧着火,不动神色地和奶奶说着话,奶奶就说起了狗皮帽子的事儿,说呀,那早先呀,天还要冷呢。“小寒大寒,冻死老汉”,“ 风刮脸上像刀割,舔路灯杆舌头冻住”,还有开玩笑的话说:尿尿都能冻成斜立的冰柱。其实,那时人少,建筑物很少,如同在松嫩大平原上一样,气温一般地都零下三四十度,可不是嘎嘎冷咋地?
奶奶就讲起来,小日本鬼子在东北,一个个冻得也是受不了,他们个个脸上布满了冻疮。有些士兵把黄色的军毯披在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照样冻得哆哆嗦嗦,直打寒颤。他们自己戴的是那种像煎饼铺的布幌似的棉帽子,冻得仍旧直淌鼻涕,身子直缩,都像半身不遂那样蹭着走。一个个畏畏缩缩地本来就是小日本,一缩就更是小日本鬼子了。本来在亚洲战场上就有“小鬼子”之称,这么一缩,就更像“小鬼子”了。
他们就奇了怪了,看见咱们东北人,虽然穿得不怎么好,也没有毛毯子裹着,可是一个个一摘帽子,头上还直冒热气呢,脸也红扑扑的,一点也没有寒冷的样子,精神着呢。看着一个个小日本那熊样子,把小日本赶出中国去,那是迟早的事儿嘞。
奶奶说,咱们头上带着狗皮帽子,可是好,防寒又防冷,可保暖呢。
爹说,就是因为狗皮帽子保暖,我才要智儿娘做两顶狗皮帽子,因为咱们工地上派来了两名技术员,都是大城市里来的大学生呐,可是,他们哪里经过山里的风与严寒呀,没有狗皮帽子那是不好过冬的。
爹说两位技术员不畏艰苦不惧严寒来给咱们架桥通路,咱们再没有点奉献精神咋行?因此,一定要制作两顶狗皮帽子,要他们戴上,不然就冻坏了。
娘知道了,毫不犹豫,就要连夜制作狗皮帽子,可是,爹出门转了一圈却找不到了大黄,就大声唤着:大黄——大黄——
小菊一听哇哇大哭起来,当时我也落下眼泪。勇儿俊儿还没来得及把大黄藏好,大黄听到爹呼唤它,勇儿和俊儿咋也拦不住了,它挣开捆绑它的绳锁,欢快地往家奔来。傍晚,大雪纷飞,却露出了一丝丝霞光来,一身金色皮毛的大黄闪着金色的光芒,一片片雪花从它的身上落下去,好似一只只白色的蝴蝶儿扇动着美丽赤羽。大黄来到了爹的面前,围着爹转着圈,口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来。
我和小菊一下子就哭出声来,勇儿和俊杏儿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跟在大黄身后而来,一个个几乎鞋子都要跑飞了狗皮帽子也摘了下来,头上冒着一缕缕热气呢。
娘和奶奶见了,感觉很是惊讶:这是咋啦?
我和小菊抽泣着,断断续续,好容易才将爹要用大黄的皮做狗皮帽子的想法全说了,娘听了,就笑了:“以为什么事儿?哪里会呀?就算是要用大黄来做狗皮帽子,也来不及呀,你爹是急疯了吗?”
爹好似这才顿悟过来,也说:“是呀,也来不及要,我还真是急疯了呢,这咋办?”
奶奶看着我们哭,弄得丈二和尚正摸不到头脑呢,当明白过来时,也说:“放心吧,你爹他不敢动咱们家的大黄的,要奉献,也轮不到大黄嘞。”最终,奶奶将自己一直铺在被子底下的一床狗皮褥子拿出来,娘和奶奶连夜开始忙碌着,母亲又喊来邻居会蹬缝纫机的二婶来帮忙,天明时,两顶狗皮帽子缝制好了 。
爹满意地带着两顶热乎乎的狗皮帽子随着拉给养的雪爬犁走了,我们几个孩子一直在村口向着远去的爬犁影子挥手。大黄耐不住,就疾跑着,追了出去,我们就大喊着:大黄——大黄——
大黄返了回来,天上又飘起来雪花,纷纷扬扬的雪花,飞舞着,北风呼呼地吹着。但是,我们一点也感觉不到冷,我们都举着手里的狗皮帽子,一次次向天空抛去,大声喊着:“我们都有狗皮帽子,不冷,一点也不冷,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