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出头鸟
　　 淅淅沥沥的雨走了，陈默靠在阳台的围墙上，望着褪色的天空，回忆将他缠绕。
　　
　　 天黑黑，要下雨。
　　 临近黄昏，乌黑的天空不意外地下起了雨。
　　 母亲撑着伞，拉着他穿过花花绿绿的雨伞，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
　　 “妈妈，快看！地上有只小鸟”
　　 陈默四处张望，雨衣遮挡不住孩童探索世界的目光。
　　 母亲说：“它湿透了，可怜的小鸟。我们送它到没有雨的地方吧”
　　 母亲松开陈默的手，示意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小鸟，小鸟僵硬的身躯在他的手上瑟瑟发抖。
　　 他问：“小鸟的爸爸妈妈会来找它吗”
　　 母亲说：“不会”
　　 “为什么，爸爸妈妈不爱它吗”
　　 “因为它太调皮了，没有听爸爸妈妈的话。很多小鸟都和它一样，从爸爸妈妈搭建好的鸟巢里探出头来，然后意外摔下来了。爸爸妈妈找不到它”
　　 “它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就像我一样”
　　 “但是它还小，没有丰满的羽翼能够支撑起身体的重量，没有足够的能力一个人生活，离开家的保护”
　　 “...”
　　 陈默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低沉着脸，若有所思。
　　 母亲抚摸着孩子的脑袋，温柔地笑道：“我们收养它吧”
　　 “嗯！”
　　 小鸟叫做勇气，是陈默取的。
　　 它想要将这个世界尽收眼底，为了这个梦想它才探出头来，陈默认为它是一只勇敢的小鸟，所以便给它取名勇气。
　　 刚到家的它很是虚弱，母亲给它擦干保温后，陈默开始给它喂食。
　　 但不论是喂小米还是鸡饲料，甚至是他特地抓的虫子，勇气都没张开口过。
　　 母亲说道：“它太虚弱了，可能活不过今晚”
　　 不，我不会让它死的。陈默暗下决心。
　　 为了让勇气进食，陈默花了大把的时间学习了喂鸟知识。
　　 他把鸡饲料揉成团，做成好几个，在勇气的面前晃呀晃呀晃，勇气依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陈默只好强行撬开它的嘴，小心翼翼地把鸡饲料塞进它的嘴里，但勇气没有把饲料吞咽下去，反而吐了出来。
　　 原来它不是没力气吃，是不愿意吃。就算危在旦夕，它也要做一只有骨气的鸟！
　　 陈默被勇气的精神所感动，湿润了眼眶。
　　 “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小鸟。但...但是，如果你现在不吃饭的话，你就会死的，就再也见不到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和...”
　　 “呜呜...”
　　 陈默把自己心中美好的世界一一描述出来，情绪激动以致于忘了词，只是呜呜地哭着。
　　 像是听懂了陈默发自肺腑的心声，勇气居然主动张大嘴巴求食，还用那明亮的大眼睛看着陈默。
　　 “你愿意吃啦？”
　　 陈默擦干眼泪，急忙拿起做好的饲料团。
　　 勇气抬头张嘴，他就往里面塞，勇气吞咽下去再次张嘴，他就继续塞。直到看到勇气的嗉囊鼓鼓，陈默才稍稍放心。
　　 陈默给它安置了一个温馨的小家，就在自己的房间。
　　 在这之后，勇气的喂食就变得轻松，它也慢慢恢复了活力。
　　 它变得活蹦乱跳的，陈默或者他的父母回家时，它总会扇动着欢快的翅膀来迎接，惹得他们一家对它怜爱无比，就像对待家人一样对待它。
　　 而每当勇气站在阳台上仰望天空时，它就会安静下来，久久伫立在原地。
　　 自从勇气加入了陈默的家庭后，陈默经常和同学聊起它的事情。
　　 在同学三番五次的怂恿下，他还是没能压抑住孩童好炫耀的天性，瞒着母亲把勇气藏进书包带到了学校里。
　　 课余时间，同学们围着勇气喧哗一片，都对这个可爱的小生灵很感兴趣。
　　 勇气也是不怕生，初来乍到就四处张望，探索着这片新天地。
　　 多亏了勇气，陈默暂时当了一阵同学们当中的大红人，站在众人的正中间，这种感觉不要太爽。
　　 “好可怜的小鸟，它明明应该属于自由的天空，却被自私的人类囚禁”远处传来一道刻薄的话音。
　　 每个群体里总有一个唱反调的人存在，陈默班级里也有一个。他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是自己主动跟老师申请的。
　　 这位同学很快就被其他同学怼回去了，但是他的话还是深深地刻在了陈默的心里。
　　 回到家中，他一边喂着勇气一边想着。
　　 突然，他猛拍桌子，把勇气嘴边的饲料都吓掉了一块。
　　 “勇气，从明天开始，我们就开始学飞吧！”
　　 “啾！”
　　 但是练习飞行一段时间后，陈默就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或许是当年摔断了翅膀，即使如今到了可以飞行的年纪，勇气也不可能再展翅翱翔了。
　　 陈默按照网上的训鸟教程，换着法子训练勇气，勇气也努力地挥动翅膀。
　　 但无论尝试多少次，多少天，勇气始终无法在空中保持平衡，一次又一次重重地摔在地上，同时也扣打在陈默的心上。
　　 陈默放弃了。
　　 他不忍心再看到勇气痛苦的样子。
　　 对他来说，只要勇气能好好地活着，这就足够了，即使它再也不能接触到那片美好的蓝天。
　　 勇气还是和往常一样，在家人面前会蹦蹦跳跳地，仿佛不把这放在心上。
　　 唯有站在阳台上仰望天空时，它的眼中的向往多了一丝不甘。
　　
　　 2逃离月光
　　 淅淅沥沥的雨走了，陈默靠在阳台的围墙上，一线阳光穿过云缝照射下来，他却退回阴暗的屋内。
　　
　　 “默哥，有人欺负我”林明远找到陈默。
　　 林明远是陈默外婆邻居家的女孩，和陈默同龄，两人算是青梅竹马。
　　 陈默怒道：“谁敢欺负你？我帮你报仇！”
　　 林明远说：“是个不认识的”
　　 “走，找他去！”
　　 “在那边”
　　 林明远平静地领着陈默穿过狭小破旧的胡同，他们来到一片空旷的原野。
　　 “就是她”
　　 林明远指着位于不远处的一个身影平静地说道，她平静的面容没有半点神色。
　　 陈默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欺负林明远的是个看起来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女孩，一个皮肤黝黑的女孩，确切地说是小麦色皮肤的女孩。
　　 “女生？”本来义愤填膺的陈默见到对手是个女孩，心里还是一惊。
　　 陈默又端详了女孩一会，果真是没见过的面孔。由于这段时间经常有外地人拖家带口地来他们这里打工，见到不认识的女孩，他便下意识地判定她不是本地人。
　　 而对面的女孩就在远处盯着他们看，眼神中透露着的或是不屑，又或是疑惑。
　　 陈默感觉自己被挑衅了，但他又不肯欺负一个女孩。
　　 所以他杵在原地，犹豫了许久，不见动静。
　　 林明远抓着他的手，越抓越紧。
　　 陈默的额头流下热汗，越流越多。
　　 他想着自己是来替林明远出头的，不能什么都不做，白白丢了“面子”。
　　 他从地上捡起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头，口中念叨着“滚回你老家去”，本着吓唬吓唬的意思，朝对面的小麦色皮肤的女孩扔去，结果却正中女孩的面门。
　　 女孩的表情瞬间委屈起来，哗啦啦的泪水占满她整张脸，而后跟着泪水流下的好像还有红色的液体。
　　 好像是血。
　　 女孩用手抹了头上的血，随后哭喊起来。
　　 凄惨的哭声引来了她的父母，他们小麦色的皮肤比起女孩显得格外黝黑。
　　 陈默呆呆地望睹着自己给女孩脸上留下的血迹，望着女孩父母围着她慌忙的样子，再望着女孩的父母像凶神一般地他走来，他的内心终于被恐惧占据。
　　 他逃跑了。
　　 抛下林明远，丢下所谓的面子，丢下所有地理智，他狼狈地逃走了。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逃到了外婆家里，蜷缩在外婆的床边，因为害怕而偷偷哭泣。
　　 在厨房做饭的外婆瞧见他这副模样，急忙放下手头上的活，跑到他跟前询问缘由。
　　 陈默支支吾吾地回应着，他懦弱的本能驱使他逃避阐述自己的错误，他曲化了事实，美化了自己。
　　 他甚至还重复着：“都是林明远让我这么做的”，自私地把林明远推出去当替罪羊。
　　 真是一个懦夫！
　　
　　 “咚咚咚”
　　 外婆家的大门被人用力地敲打着，是他们来了！
　　 陈默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他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他感觉有水在自己的脸庞滚落，是汗是泪他不知道，是冷是热他不知道。
　　 此刻的他放弃了所有的思考。
　　 干脆就这样睡着吧，睡着了的话就能忘记一切了，醒来的时候一定就没事了。
　　 “没事的，外婆会处理好的”外婆看着年幼的陈默，轻声说道。
　　 她蹲下来，轻轻为陈默擦去泪水。
　　 直到温暖的手抚离陈默的脸庞，陈默才睁开眼睛。
　　 阳光照耀下，外婆瘦小的身形有万丈般的伟岸，她留在陈默脸上的余温让陈默觉得自己又充满了力量。
　　 他不再颤抖，缓缓站起身来。
　　 “我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原谅不了你！”
　　 门外的谩骂声又把他拉回了恐惧的深渊。
　　 他的腿瞬间软了下来，再也站不起来。
　　 门外的动静持续不断，但陈默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不敢去听。恐惧让他逃避了自己应该面对的一切。
　　 他只依稀记得，对方是那么的强硬，那么的愤怒，外婆是那么的卑微，那么的诚恳。
　　 外婆为自己承担了无妄之灾。
　　 他努力地要站出来，至少要和外婆一起面对才行...
　　 但是他做不到，他的腿软还在发软，他的手仍在颤抖，他的内心始终在彷徨。
　　 “我会负起责任的”
　　 在外婆掷地有声的一句话下，风波就此平息。
　　 外面的世界变得十分宁静，就连刮过的风都是无声的。
　　 在恐惧面前，陈默选择了逃避，也送走了他的勇气。
　　 他将所有的责任甩给了外婆，而自己则躲在外婆的庇护下。
　　 之后的事情，陈默记得不太清楚了。
　　 怎么处理这件事情，陈默也不得而知。
　　 外婆和母亲不说，陈默也不敢去问。
　　 他只记得外婆不停地在安慰自己，然后才叫母亲把他接走。
　　 母亲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天黑时分。她找外婆了解事情原委后，便领着陈默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母亲一言不发，陈默也是。
　　 到家门口的时候，母亲突然攥紧陈默的手，说道：
　　 “默啊，你还是个小朋友。你犯错，我们大人能替你担着。但是我希望，以后你在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想一想，你自己有没有承担责任的能力，不要什么事情都要别人替你承担”
　　 冰冷的月光扫过母亲的沧桑，洒落在他的身上。
　　 烫。
　　 他蜷缩着躲进屋里，逃离月光的审视。
　　
　　 3复烬
　　 淅淅沥沥的雨走了，成片的云遮住了刺眼的阳光，陈默回到阳台靠在围墙上，天阴沉得像是又想下雨了。
　　
　　 说起那位小麦色皮肤的女孩，他们一家在女儿受伤不久就搬离了这座给他们留下不好回忆的村落。
　　 此后不久，陈默的小鸟朋友勇气，死了。
　　 勇气死在了家外面的小路上，陈默没有亲眼目睹它的死亡，就连遗体都没见到。
　　 是母亲发现了勇气。
　　 她怕陈默伤心，直到陈默回家后问起勇气，母亲才告诉他。
　　 母亲把勇气小小的冷冷的身体带回来了家，但陈默没有勇气面对勇气，最后还是母亲在家附近的一个小山坡安葬了它。
　　 对于勇气会死在外面这一点，陈默毫不意外，甚至他隐约察觉到这是必然的结局。
　　 因为勇气从未放弃飞翔于天空的梦想。
　　 陈默放弃让它学飞的念头，不再带着它训练后，勇气就在家里没人的时候独自练习，这是属于它自己的秘密。
　　 每一次浮空后它都摔得遍体鳞伤，但它仍爬起来坚持。
　　 陈默是在六一儿童节的时候发现这个秘密的。
　　 那天正好是周五，学校为庆祝儿童节，给同学们提前放了假，于是陈默比平时更早回家。他领着学校发的零食要和勇气分享。
　　 他一推开门，正要瞧见勇气展开翅膀往高处一跃而起。
　　 虽然只是一瞬间，虽然马上就重重地摔落在地上，但它确实在空中扑哧了一下。
　　 看到这一幕，陈默心里顿时百感交集。
　　 他衷心希望勇气能飞向蓝天，但又见不得它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
　　 想到勇气每天坚持练习飞行，他又被它坚韧不拔的精神所折服。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他没有资格为勇气做出选择，勇气的命运应由它自己决定。
　　 也许从这时候开始，他就预感到了勇气的死亡。
　　 得知勇气死的那天，陈默把自己关在房间，他的脑海里满是与勇气的回忆。
　　 但他越想，勇气的模样就越模糊。
　　 勇气走了，带着遗憾走了，它什么也没有留下，仿佛它从未存在。
　　 陈默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他要向勇气索取一样东西，勇气直到死都没有放下的东西，那叫做勇气的精神。
　　 陈默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失去这样东西，直到他丢出了那一块石头。
　　 他一度有机会重拾自己的勇气，但他什么也没做，他不敢面对那块带血的石头。
　　 自己一定要再度拿出勇气来，陈默暗暗下定决心。
　　 而在某次放学回家的路上，当他再次直面恐惧的时候，勇气的火苗终于在他的心中燃起。
　　
　　 不记得是小学几年级的事情了，陈默只记得当时的他已经不需要家长接送，而是和同学结伴回家。
　　 当时学校的学生们基本是本村以及旁村邻镇的孩子，因此大多数家长等子女到一定年龄后，都会不谋而合地让自己的孩子和其他孩子结伴回家，陈默也在其中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