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中秋周末的早晨，李永强一家刚吃完早饭，就听见孙子惊恐的哭着喊着：“爷爷、奶奶，不好啦……姑奶奶不说话了，都冰凉啦。”
　　 李老汉六岁的孙子二宝，今天没去上学，去了玉莲姑奶奶家玩儿，他习惯进门就喊姑奶奶，要是往常，她非常喜欢和二宝搭话：“二宝你又来了，来，姑奶奶还给你留着好吃的呢。”说着那干瘦的手颤巍巍的伸进床头柜里，摸出桃酥或者几颗糖。
　　 而今天二宝去了，一连喊了几声，也没见姑奶奶回应。二宝于是走进房间一看，姑奶奶还像在‘睡觉’便扯着大嗓门儿喊道：“姑奶奶您还不起床呀，太阳都出来老高了。”他说着话就用手去拽姑奶奶，当小手触摸到玉莲的手时，把他吓得拔腿就往家跑。
　　 李老汉来到妹妹跟前一摸，已浑身冰凉，早已驾鹤西去，他那浑浊的泪水顺着满是皱褶的脸颊滚落。
　　
　　 二
　　 李永强老汉有兄弟四个，李玉莲是他最小的妹妹，生于1954年，父母拿她似掌上明珠。因为上面四个哥哥，这姑娘在父母兄长宠爱中长大。有着银铃般的嗓音，长得如花似玉，婷婷玉立，学习成绩也很好。在学校里是校花，在村子里是村花，在整个村庄的女孩里面属她最漂亮，穿着最时髦，粉红色的确良衬衣，米色涤卡长裤，没事就像小喜鹊般唱着歌在村子里逛游。村里的姑娘们都十分羡慕她，然而就是不会干农活。
　　 1972年她高中毕业，那年代都实行唱样板戏，公社办起了戏曲班子，大队干部见李玉莲是唱戏的好苗，于是推荐她去戏曲班学唱戏。这下她如鱼得水，扮演样板戏里的阿庆嫂和李铁梅，再加上她嗓音条件好。这姑娘真给父母长了脸，在周围村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成了一些人的偶像。村上不知多少出色男孩儿在暗恋着她，但她都看不上。
　　 在戏曲班子里有个叫黄宇辉的北京男知青，长得那是一表人才。在沙家浜里扮演新四军指导员郭建光。他见玉莲如花似玉，如此美丽动人，又有文化，于是开始追求她，北京的父母寄来的糖果饼干，留着送给她吃，慢慢的使李玉莲动了芳心，他们相恋了。
　　 从那，他俩出双入对，形影不离。要去玉莲那个村庄演出时，她说：“宇辉，今天去我们村演出，等演出结束后，就去见见我父母，你说呢？”
　　 “好，那我得去供销社买几包点心带过去。”黄宇辉深情的握着她的手道。
　　 那个年代的乡村人，娱乐生活甚是匮乏，只有听大队部的广播喇叭里，反复播唱再熟悉不过的样板戏，电影也是难得去乡村放映。村民只要听说是玉莲在剧组里的样板戏，那观众多地人山人海。玉莲的父母、兄长为之骄傲。她扮演的阿庆嫂、李铁梅那真是一绝。再加她嗓音又好。每次演出赢得观众好评称赞。
　　 演出结束后，玉莲带着宇辉来见父母。宇辉进门有点拘束得称呼道：“叔叔阿姨好！”
　　 “都好，来就来呗，干嘛要破费。”玉莲爹道。
　　 玉莲的父母不太赞成这桩婚事，见小伙子一表人才，人家又是北京知青。
　　 于是玉莲爹拿出烟斗，装上了一锅旱烟吸了一口说：“小伙子，你是北京知青，说不准政策一变，就得回城，我家玉莲是农村户口，你们不合适。”
　　 “大叔，您是不是不同意我们俩的婚事，假如我回城一定带她一起走。”宇辉态度诚恳地回道。
　　 玉莲爹使劲儿又吸了几口旱烟，若有所思地说：“你最好征求一下你父母的意见，然后再做决定。”
　　 宇辉真被玉莲爹的一番话给镇住了。姜还是老的辣。年轻人光顾着眼前的感情冲动，却不会思前想后。
　　 无论怎样玉莲妈还是杀鸡宰鹅的招待了这位客人。
　　 送走黄宇辉之后，玉莲妈叮咛女儿说：“咱是农村人，小门小户，咱高攀不上人家。”
　　 玉莲被母亲的一番话说得很不开心，因为这是她人生的初恋。她已经深爱上了他。
　　
　　 三
　　 自从宇辉去了玉莲家，玉莲爹的一番话提醒了他，于是写信给父母提起自己爱上了一个农村姑娘。在这期间，宇辉再没有以前对她那么热情，似乎有意疏远她。几天后宇辉把她约了出来，她开心的仔细打扮一番自己。宇辉再不像以前那样热情地牵着她的手，而是心事重重的低头走在前面。玉莲感觉有点不对劲儿，说：“你约我出来，该不是说分手吧！”
　　 宇辉回过身来说：“我冷静下来想想，其实你爸说得也很对，我父母来信了，已经帮我办好回城的手续，再过去几天我就回城了。”
　　 玉莲一听没有开口，泪水从她秀丽的脸庞滑落，那脸蛋儿美得像是雨后的玫瑰花。她茫然的独自一人在野外漫无目的行走。第一次感到失恋是如此的煎熬，心是那样的痛。她把这一切失恋的痛苦，都归根于了父母。
　　 她演出时的嗓音，不再像以前那样圆润，几天都振作不起来。剧组里有个中年男人叫冯金贵，早就暗恋上她，然而他看得出来，玉莲在和宇辉恋爱。所以，也就不敢轻易表白。宇辉走了以后，他便冒了出来，见玉莲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于是上前献殷勤道：“都这么晚了，秋天晚上凉。”说话间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玉莲披上。
　　 又劝道：“忘记曾经的不愉快，往前看。”
　　 玉莲趴在他怀里抽泣，哭出了多日来的郁闷。从那，玉莲投进了他的怀抱。冯金贵非常了解女孩子的心理，给她买些时尚的衣服，买最喜欢吃的零食。冯金贵比玉莲大了十多岁，玉莲知道父母那一关肯定难过。
　　 曾经玉莲和宇辉恋爱时，回家征求父母意见，她认为是父母搅黄了他们的婚事。这次不再和父母提起自己的恋情。隔三差五回家，都不曾带金贵回村。有村民曾经看到玉莲和冯金贵，出双入对。纸里包不住火，村里风言风语说：“玉莲这么美丽的一朵花，插在了牛粪上。”
　　 玉莲回家之后父亲问道：“村里风言风语说你找了个老男人，是真的吗？”
　　 “别听那些人乱嚼舌根，没有的事儿。”玉莲始终认为被宇辉甩了，都是父母的过错。所以他和金贵恋爱只字不提，就是不承认。
　　 正当玉莲处于热恋之中，金贵的妻子带着孩子找上门来，玉莲这才恍然大悟。金贵原来是个有妇之夫。一直瞒着她，欺骗她的感情，她恨死了金贵。
　　 由于金贵妻子在剧团大吵大闹，玉莲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真想找个洞钻进去。因此剧组领导怕影响不好，把他俩开除了。
　　 这朵村花，曾经是村里很多人的偶像和仰慕者，不知被多少男孩子暗恋过，如今被剧组开除回家。处境如此落魄。自从回家她衣着打扮不再有以前时髦，她开始学习干农活，除非下地之外，总是一个人待在家里。
　　 曾经媒人给她介绍了几个，男方都嫌弃她年龄大，再就是嫌弃她那段不光彩的历史。就这么高不去，低不就，岁月悄然流逝，她不知不觉走进了而立之年。在乡村三十多岁的姑娘还没婆家，可愁坏了父母，于是到处托亲戚朋友帮忙介绍。
　　
　　 四
　　 这天村东的方大妈来到李老汉家，玉莲妈就知道是来给女儿说媒，热情地沏上茶，然后倒了一杯放在方大妈跟前儿道：“请喝茶，让您费心了。”
　　 方大妈接过茶喝了一口说：“我娘家村上的邻居，那小伙当过兵，退伍后在家务农，就是家里穷了点儿，和玉莲同龄。他父亲早逝，母亲得了类风湿病，常年不能下地干活。假如有心，我明天就把小伙子带来给你们看看。”
　　 玉莲始终没露面，是父母应和着说：“好吧，那就辛苦您了。”
　　 送走方大妈玉莲妈对女儿说：“你都这岁数了，可不能再挑三拣四了，你再不成个家，我和你爹死了都不会瞑目。”玉莲低头沉默无声。
　　 第二天，方大妈带着那小伙子来到玉莲家那小伙足有一米八左右，长的也十分帅气。不足之处就是家里穷。小伙子买了几盒蜂王浆，还有几斤水果，进门非常礼貌地热情打招呼问候。
　　 玉莲父母热情得接待了客人说：“家里有病人不容易，不用花钱买东西。玉莲在房间里看书呢。”
　　 她听到来了客人，放下手里的书，走出房间一看，心想这小伙到长得不错，于是微笑着走出房间。小伙子见姑娘也很是满意，两人一见钟情。
　　 小伙子叫宋志国，从那，他隔三差五往玉莲家跑，有时玉莲也去宋家。宋志国也是高中毕业，两人很是聊得来。玉莲心里暗暗庆幸终于等来了自己深爱的人。
　　 那天他俩走出村庄，傍晚的乡村田野，夕阳褪去最后那一抹的余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暮色苍茫。蛐蛐在草丛里吟唱。宋志国拉着她的手说：“你不嫌弃我家穷，我一定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
　　 “只要我们一起努力，我相信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玉莲看着他回道。
　　 暮色中，几乎看不到对方的面孔，但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宋志国突然拥抱她说：“我们结婚吧！”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玉莲家人体谅男方家里穷，父母没开口要一分钱彩礼。半年后领证结婚。
　　 婚后宋志国对妻子非常好，而玉莲勤俭持家，照顾着常年生病的婆婆。一年后，生下一个女孩儿。日子过的平淡而温馨。随着改革开放的浪潮。宋志国不甘心在家务农，于是想去找深圳的一位战友。临走那晚两人聊到很晚，宋志国把妻子搂在怀里说：“我挣到钱就寄回来，我妈和孩子就辛苦你照顾了。”
　　 “你在外照顾好自己就行，出去打拼不容易，家里有我不用惦记。刚卖肥猪的钱你都带上。”玉莲深情的望着他道，眼里早就溢满泪水。
　　 “家里的钱不用带那么多，妈还要买药呢。”他深情地看着妻子说。
　　 第二天早上她把女儿放在婆婆床上，一直送志国到车站，志国恋恋不舍地看着她说：“在家别太过节俭，别苦了自己，到了深圳我就打电话过来。”玉莲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嘴里吐出两个字“保重！”
　　 他们紧紧拥抱，志国帮玉莲擦去脸上的泪水，然后他头也不回的上了车，怕玉莲看到他的眼泪。
　　 刚离开家那段时间，宋志国还不断打电话过来，一年能寄回几次钱回家。可后来，宋志国不但不再打电话，连钱也不再寄钱回家了。玉莲的哥哥和关心她的人都劝道：“还是去深圳看看吧，是不是宋志国在外又有人了。”因为她坚信志国不会背叛自己，绝对不会。
　　 在这期间玉莲既要照顾老，还要照顾小。还要种自家的那几亩责任田。收割时，多亏娘家哥哥们过来帮她。
　　 再说宋志国到了深圳来到战友的公司，他头脑好使，工作能力强，一年下来为公司赚钱不少，于是提升为经理。公司助理王静看上了他，铁了心硬要嫁给宋志国。战友曾经多次提醒他：“你别忘记了自己是有妇之夫，家里还有妻子、女儿和生病的母亲要你照顾呢。”宋志国掉进了情网根本听不进战友的劝告。
　　
　　 五
　　 三年后宋志国突然回来了，说要和玉莲离婚，老母亲得知后，被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一命呜呼。
　　 办完丧事之后，依然要和玉莲离婚。玉莲哥哥们亲眼目睹，自从宋志国离开家之后，妹妹吃了多少苦。忍无可忍地说：“自从你走后，我妹妹帮你伺候小、照顾老，你倒好，到家就当陈世美。”说着就扇过去一个巴掌，依然不解恨，又用脚狠狠地踹了两脚。
　　 玉莲见哥哥在打志国她依然心疼，无声的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宋志国没要女儿，从那，玉莲带着女儿回到娘家，住在父母曾经住的老房子里。岁月如梭转眼，女儿上大学，需要不少费用，光靠种地和志国给的那点抚养费远远不够。于是玉莲就在街镇摆摊买菜。那些喜欢嚼舌根的人说她是扫把星，守不住男人。曾经风光的她，如今成了独自支撑家庭的单亲妈妈。
　　 在千辛万苦中，女儿终于大学毕业，然而女儿远嫁几千里之外，一年只有回家几次。
　　 女儿曾多次要接她过去和女儿一起住，她执意不去，怕给孩子添麻烦。
　　 这位曾经的村花，历尽沧桑后已满头白发。每天她都去村外没人的地方唱戏，唱她曾经扮演过的那些段子，开始村民们以为她精神出了问题，而后才得知她一切正常。她想用生命唱出历尽坎坷的人生，唱出挤压在心中的苦闷。
　　 慢慢得成了村庄野外的一道风景，然而，随之年龄的增长，声音变得嘶哑无力，断断续续，最终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