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忆】“破婚”言 (散文)
老母亲在世的时候,总乐意嘚咕,“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对婚姻的敬畏,和成人之美的爱意,溢于言表。用句文词就是,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
可我却不以为然,甚至还违背了她老人家的告诫。曾经破车嘴没遮拦,给一位老故交饶了舌头,进了破婚之言。
八年前,正是夏日傍晚,在道里区的一家三甲医院门口,我邂逅相遇了一个四十多年没见面,也无联系的老相识。可能是当年在青年宫耳鬓厮磨“指点江山”了一个多月,又正值青春年少,记性都相当好,我俩几乎同时喊出了彼此的名字。
不得不感叹上天的公允,年轻时越漂亮的人,老了却往往朝反向发展。当年那个穿制服的大帅哥,除了眉宇间依稀还残留着几许精气神儿,俨然就是一个干巴老头儿了。挨在他身边的女人,肯定是他的另一半。苍白黯淡的脸无一丝光泽,瘦骨嶙峋的身子像一片秋叶,仿佛随时都会飘去。尤其是头顶上的花白发丝,稀稀疏疏。不用说,这是一个正在接受化疗的癌症患者。果然叫我猜中了,女人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树枝上不断脱落的黄叶,给纽约的深秋,更添了几分寂寥,悲秋怀旧的惆怅也油然而生。我用刚买的电话卡,给大洋彼岸的那个老故旧打了电话。
他告诉我,他那原配的另一半已经走了三年了。他自己还是单着,不过架不住要给他介绍后老伴儿的热心人,简直都排上队了,他那颗原本沉若古井的心,好像水底下出了妖精,开始被搅得蠢蠢欲动起来。
“哎呀,老宋,想找男人再嫁一回的老太太咋那么多呀!”
“赚了面子还卖乖,臭美的你!咋不说你自己春心涌动,想寻花问柳啦!”
他的背景资料能不诱人嘛!穿制服的机关坐了一辈子,退休金都快过万了,大房子住着,就一个儿子还是公司的小老板,前老婆给后老婆攒的包儿都撑裂口儿了。这样的条件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啊!
“别再逗我开心啦,人家这些日子都愁坏了!可能是这么多年搞政工,把脑袋都搞傻了,掰不开镊子了。”
接下来的话,我才弄明白,原来还是为了评花论柳的事儿。
三个月前,楼下也是一个退休的老太太,见他一次,就粘他一回。简直像夸月亮里嫦娥娘家妈那么好,非要把她纺织厂的师妹介绍给他。他虽然穿了一辈子制服,可就是缺了点儿阳刚气,尤其是女人面前,面子看的比命都重。不好意思回绝,到了还是叫这一对儿师姐们给沾上了。
“这不挺好的吗,上赶着追你,多美的事儿啊!”
“哪呀,都多大岁数了还讲谁追谁的体面,是她家里的事儿叫我伤脑筋啦!”
拉拉杂杂,他说了半个钟头,才说清了前因后果。原来这个女人五十五就从纺织厂退回了家,丈夫死了十几年了,就守着一个独苗儿子没有再嫁。
“这都半辈子啦,咋守不住又想嫁了?”
“不嫁不行啊,儿子在后头盯着呢,就差没拿枪顶后腰啦!”
听着听着,我这个气呀,就窜上了头顶。“嘡啷”就来了一句,
“诶诶,打住!我问你,你是找对象,还是想扶贫?”他语迟了,没紧接着吭声。我这个炮筒子又发了连珠炮,“这不明摆着,是逼他妈嫁出去,好给他腾房子结婚嘛!”我又猜对了。
“快拉倒吧,我的大警官,你们俩不合适!”
“可我俩都处了快仨月了,感觉这个人还挺本分,家务活干得也还麻利……”
“那你的意思是……这个人跟你凑一块堆儿还将就?”
“唉--这都老了,差不离就行了吧?”
我一听更来气了,脑子输到舌头上的话,连想都没想就怼过去了。
你俩不是差不离,而是差太多啦!
这一,老了虽然不像年轻时那么有激情,讲什么男欢女爱,可也得能说一块儿啊!她在机台上站一辈子,见的世界太有限了。你和她聊天儿还不是鸡同鸭讲,不觉得别扭啊!
再者,你说她一心巴火,就急着夹包儿想早早进你的门,这不跟把自己卖了一样吗?这应该就是她想的大道理,就是别耽误了儿子娶媳妇儿!
哦,她是不是跟着腚儿追你登记领证啊?
那是自然,我这个人你应该知道,从年轻到老,一如既往。婚姻结合是大事,哪能和人家苟合。我那不是晚节不保吗!
我的好兄弟,这都啥年代了,雇保姆都有上锅带上炕,不影响社会,你情我愿这一说儿了。好多就是搭伙过日子,不合牙就一拍两散,谁也不欠谁的!你没看透?她那么急着和你走婚姻法程序,朝你要那个红本儿吗,那是朝你要定心丸哪!怕你随时都能“休了她”,担心住大马路呢!
哦还有,她那个儿子怕也是一个啃老族。连老爸留下来的这套福利房,才不过六十米都惦心,还能有多大出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孩子成不成才,总能看到父母的影子。籽儿和土不咋滴,后天再培养不上去,还能指望长成好苗子?
我刚想起来,她说她那个儿子还真是不省心,高考那会儿将将巴巴的分儿,才上了个大专。
唉,混了大半辈子混成这个样,养了个败家儿子,老了老了连个老窝儿都守不住了,这个女人也确实够可怜的。可说到家,你还是找后老伴儿呀,不是搞慈善。啥是主攻目标,不还是得要拎清楚,总不能跑了题吧……
咋把这茬儿忘了,你家那个小老板大公子同意吗?
一开始,我没好意思和他说。可后来总是见我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孤孤单单不开心,倒反过来劝我走这一步啦。他也是忙得顾不上我了。
那你处的这个人,他又意见几何呀?
坚决不同意!决不能眼看着你这个老爸的日子一夜退回解放前!你俩要不是不认识,口径能这么一致,我都怀疑是不是事先沟通啦!当然我儿子说的理由更直接,更具体。我妈那个人惯了你大半辈子,家里头收拾布摆的,比俄罗斯马达姆都洋气。她要是进了门,拿大拖布给你墩地板,你受得了吗?煎炒烹炸,催你的三高蹭蹭涨,你这是招了个煞星,还是请了个慈母!那话噎的我堵嗓子眼儿,气得我一瞪眼就把他撵出去啦……
我语塞了,脑神经也好像短路了,舌头扇忽着,可却是一个字儿都没再蹦出来。
撂了电话,老伴儿也进了屋。我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闪闪烁烁地学了刚刚的通话过程。果不其然啊,
人家说闲的没事干手指头挠墙,你咋不贴墙蹭蹭你的舌头!
“揣着明白使糊涂,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你这不是诚心打破头楔,给人家添堵吗!拿儿子说你,耳朵聋,心也聋呵!”
我撇了撇嘴,又把那个老太太说的“金科玉律”搬出来了……懒得理她!
年年岁岁秋风劲,疫情一结束,又是几年过去了。与老友微信私聊,听他恍惚知道的信儿,说有老同事看见过,那个老警官被一个女人挎着胳膊逛中央大街呢。
还是老祖宗说的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只是不知道,他最终花落谁家,情归何女,开心若何了。
码这篇字,扪心自问,不禁哑然失笑了。吃自个儿的饭,盯人家的锅,我是不是有毛病啊?忠言逆耳,巧语欢心。婚姻大事,谁都是奔着“圆”说,给脸蛋子抹粉儿,你咋偏当茶馆里不要的茶坊,冲着人家“破”呀!
2025年11月5日于纽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