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小事】姥爷(散文)
姥爷过世许多年,说实在的,现在连他的样子都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姥爷个子不高,可能一米六都不到。姥爷的村子叫兰村,村子不大,也就百十户人家,几乎都是王姓。姥爷名叫王贵,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也算人丁兴旺。姥爷是当地有名的好木匠,不仅能把建房架梁的活干的非常精细,就是简单的一个板凳,经他的手做出来也会既美观又耐用。我们家里有许多大小不同的木头盒子,看起来个个都古色古香,根据用途不同,面子上雕龙画凤,栩栩如生,那都是姥爷的杰作。其实那些东西都是姥爷的至宝,轻易并不给任何人,但到了他的晚年,对这些物件看守不严,便被我大哥二哥顺了回来。
姥爷活了九十多岁,到了晚年,每天喜欢就着咸菜喝几杯,吃饺子用的蒜必须捣成很细的蒜末。那个捣蒜用的木头臼子就是他自己凿出来的,乌黑发亮,上面是两只欲飞的小鸟,很漂亮。姥爷做的风箱(做饭时烧火用的)很出名,风力大,来起来轻便省力声音小,方圆多少里的人家都好酒好菜招待着请他做风箱。我们家有一个风箱,现在依然放在破落的旧房子里,多年不用,落满了灰尘,但一看到它,就会想起当年的姥爷。
我的二哥打小就想跟着姥爷学木匠,但姥爷总也没有答应。其实,他只带出大舅一个人继承了他的手艺,三舅四舅和孙辈们一个都不让学木匠。原因是,二舅年刚二十岁时跟他出门干活,被倒塌的石墙压死了。母亲说,那天回来,姥爷不说一句话,从早到晚整整喝了一天酒,临了走出家门把二舅用过的一把锯子拦腰掰折,昏天黑地睡了两天。醒来后只说了已个字:断!
姥爷性情刚烈,脾气火爆,年轻时当过兵,据说徒手砍死过两个鬼子。邻居家的恶狗咬伤了四舅,姥爷一只手抓住狗头,照着一颗老柳树摔了出去,那条狗当场就口吐污血,一命呜呼。狗的主人闻声过来,敢怒不敢言。
最给姥爷争足面子的四舅。每每说起四舅,姥爷满脸的褶子都会绽放成一朵花。四舅很小就入伍当兵,不几年就当上了飞行员。姥爷家的相框里有一张四舅站在飞机旁的照片,真的是英俊帅气。还有一张是四舅家孩子的照片,那也是姥爷唯一的孙子。二舅过世早,没有后代,大舅和三舅都是只有一个女儿。而我们这些外孙外孙女在姥爷的眼里不入祖坟就是外姓人,从来不当回事。
小时候经常听母亲讲,姥爷做人就像用他的墨斗子画的线一样,笔直不打弯。邻居家盖房子,因为家贫,花不起大钱买好料准备做梁的木头太细,还有许多虫眼子,上料的时候,姥爷横着脸不开工。东家没辙,说出了实心话:”儿子要成亲,咱穷,没办法啊!“姥爷听了,也不多言,回家让大舅三舅把自己准备盖房子又粗又硬的木料抬过来。
”他家用了,那我……“没等三舅撅着嘴把话说完,姥爷一锯把子打在了三舅身上。
”有老子在,没有你做主的份儿!百年建屋,一根椽都不能马虎!你小子的事,老子我自会安排!”
姥爷的话在家里是一言九鼎,三舅自然不敢再说下去。
其实那时候,姥爷的家境也不好。等到三舅成亲时,新房子没有着落,姥爷只能把旧屋让给三舅,自己和姥姥住到了偏房里。一直等到几年后邻居家还回木料盖了新房,姥爷才和三舅把房子换过来。
姥爷的家规特严,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见了长者称叔叔大爷婶子大娘,见了同辈喊哥哥姐姐,绝不能直呼名姓。饭桌上也得有主有次,不可以乱了座次。长者不动筷,晚辈不动嘴。母亲常和我们说的一件事就是有一次她从外面玩了回来,看见饭桌上有窝头和一碟油辣子,许是饿的忘了规矩,掰半个窝头夹一筷子辣子就往嘴里放。正吃得过瘾,姥爷做工回来看见了,二话不说,端起满碟子油辣子就给妈妈的嘴里灌。那个辣啊,妈妈每次提起都好像火烧燎泡一样辣在了心里。
姥姥去世时,姥爷已经已经年过八十,几个舅舅都想着把他接到自己家里赡养,可姥爷哪里也不去,甚至连饭都不用他们送过来。夏日里用柴火烧水做饭,冬日里点一个泥炉子既做饭又取暖。姥爷的柜子里好像有取不完的钱。有时候需要到供销社买油盐酱醋,老人便打开柜门,从里面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再拿出一个用线扎得严严实实布袋,从里面抽出一两面值不一的张纸币递给小孙子或小外孙。每次需要买一块两块的东西,老人总是多给几角几分,吩咐孩子把剩余的钱拿着买糖吃。姥爷过世后,家人们清点了老人的遗物时,老人柜子里的钱还有上千元,分别装在不同颜色的袋子里。大家知道那都是老人能干活时积攒起来以备养老和将来去世后殡葬用的。姥爷刚强了一辈子,死都不去连累儿女们。
姥爷死的很安详,也很离奇。
母亲说,那天姥爷一个人吃了饭,烧了热水,取出一块新毛巾,把大舅叫过来帮着洗了脸,泡了脚,然后里里外外穿了一身新衣服,临睡前吩咐大舅天明了早点过来。
想不到,第二天一早大舅过来时,哪里也不见姥爷。大舅急着把三舅等一干邻居家人叫过来,前院后院找遍了都不见姥爷的影子。最后一个以前一个一直跟姥爷跟班干活的本家叔叔说试着看看老人的寿材。想不到这一提醒真的在姥爷早已给自己做好的棺木里找到了他。
老人的眼睛已经闭了,和平常没有什么异样,只是不知道夜里哪个时里已经没有停止了呼吸。
姥爷活得很明白,姥爷死后许多年,人们仍然把他的死当成传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