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工地，牯子和平昌回家。柏油路上，不时遇到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都是行迹匆匆的奔走。看样子，并不是人们说的“一个个都在打麻将，或是在去打麻将的路上”——把精力和金钱都交给了麻将，大多数人还是在为自己的事业、全家的生计奔忙。
　　 牯子已经多年没打麻将了，宣传部的一个下属黄芬看牯子不参与，以为是不会，便好心地要李部长学学，“与民同乐”。她热情地建议：“李部长，你抽时间学一下，凭你的聪明头脑，一个星期就学会了。我教你，包教包会，好吧？”牯子委婉地谢绝了：“小黄，我脑子笨，学不了，你就别操心了，谢谢。”他不好明示：你以为我不会打麻将，大错特错！我可是童子功，几十年前就会了，还用得着你教？我“七岁伢子放了八年牛，八岁伢子打了十年流”，都是你们的祖师爷了！我只是从那年流行“打牌不打钱，等于菜里不放盐”开始，突然大彻大悟了，从此便戒了牌瘾，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而已。因为牯子想，自己容易失眠，又有高血压，不能熬夜，而且赚钱就兴奋，睡不着；输钱也纠结，睡不着，那还不如“一刀割断万年藤”，与麻将一刀两断好多了。到如今，他成了真正的绝缘体，连看的兴趣都没了。听说现在村里有人打麻将老输钱眼都不眨，干正事比如交医保却百般推托，这是怎么回事？
　　 经过村部，平昌建议去看看，牯子想想有道理，应该去看看。两人于是走了进去。支村两委早开完了会，正在议论催交医保的事。都是说每个组都有一两个钉子户，工作推不动，感到束手无策。看到牯子进来，一个个起身迎接：“哎哟，是李部长啊，您是柳林走出去的老领导，何时回来的？也不常回家看看，指导指导？”牯子要大家坐下，不必客气：“我啊，刚回来，经过村部的时候你们在开会，不便打扰，就直接参观工地、锦鲤去了。你们在议论什么？”李书记说：“对不起部长，开会时没注意部长来了，得罪了，您至少喝杯茶再去嘛。柳林不是说‘泡茶抽烟，待客在先’吗？《增广》也说，客来主不顾，应恐是痴人吗，那今天我们不都成痴人了，请领导谅解。”牯子说：“没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随便点好。”
　　 接着问在议论什么事。万新说：“老大难，就是催收医保款，工作难做。”
　　 “为什么呢？”牯子问。
　　 “不为什么，就是说每年增加太多了，交不起。”
　　 “哦，具体说说。”
　　 李书记接上来说：“最早是每人20块钱吧，逐年增加，今年要400块钱了。如果一个家庭人口多，那医保款就是大几千，村民又不像职工，每个月有工资、退休金，细水长流，虽然有的说不多，却是山泉，源源不断靠得住。村民一下子要拿那么多钱，也有实际困难。有的没生病没住院，就感到吃亏了，这钱白交了。所以干脆赌一把，不交。您看怎么办？”
　　 牯子明白了，村民打小算盘也不能说不应该，毕竟这钱天上不掉，地上不生，要吃苦受累才赚得到，不想交这“冤枉钱”。但是如果生病、生大病呢，怎么办？于是设身处地地支招：“同志们，这确实是个困难，要想办法克服。我的意见还是要做思想工作。过去有人说‘只要书记挂了帅，石壁上栽得菜’，说明加强领导的重要性。因此李书记要挂帅，团结一班人推动工作。尤其要把群众的思想搞通。我们柳林人说‘道理讲得通，牛肉敬祖宗’，我们就要把道理给群众说清楚。一个是讲医保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有没有医保是迥然不同的，不生病住院似乎钱给了别人，亏了，但是你帮了别人，积了阴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万一生病住院，就可以按政策报销，不至于东挪西借，‘扯公被盖婆脚’，过去老说‘手中有粮、心中不慌’，现在应该说‘投了医保，生病不焦’，万一患上什么大病、癌症，也能得到及时治疗。多好啊。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不能‘看着脚趾头哇事（说话）’！
　　 再一个就是要现身说法。什么意思呢，就是举例子推典型。找找患大病靠医保解决困难的现实例子，最好是福林的，群众身边的例子。通过他们的现身说法，发挥引路领航的作用，我们不是常说‘酒在面前糟有样’嘛？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现身说法的示范作用是巨大的。把两方面的工作结合起来，耐心做好，我想应该有效果。你们说呢？”
　　 李书记带头鼓掌：“部长说得对呀，有道理！我们怎么就想不到，说不出呢？”其他人也大为赞赏：“部长就是部长，站得高看得远，我们只懂得就事论事，不会讲道理、做思想工作。好，就这样办。谢谢李部长！”
　　 牯子补充说：“同志们，现在村上的工作也不容易，大家很辛苦。我刚才说的只是个人的想法，可能是下车伊始，有些闭门造车、夸夸其谈，供你们参考。关键靠你们‘化子（见机行事）’，见子打子，循循善诱，把思想闹通了，应该就有效果。好了，不说了，再见！”
　　 说完就和大家道别，回老家了。
　　 哪怕回了县城，牯子还是惦记着柳林村医保的事。后来有一天，李书记终于打来电话汇报了：“部长您好！我是柳林村支部书记小李啊，您记得吧？”牯子说：“哪里的话，怎么不记得，你是父母官啊，有什么事吗？”那头李书记喜不自禁地说：“谢谢部长还记得我。我是后辈，要向您学习。前次您不是回村给我们指导工作了吗，真是立竿见影了，谢谢您！”牯子听了很欣慰，掩饰不住地高兴：“哦，是这样，太好了！是你们工作做得好，没我什么事。说来听听。”
　　 李书记于是娓娓道来：“我们按您的指示，分成三个组深入各片，了解情况，突出重点，分工负责，各个击破，问题就迎刃而解。全村一共剩下8个老大难钉子户，我们就沉到各户做思想工作，特别是把村里3个好的典型户组织起来给他们现身说法，效果明显。这3个典型户中，原来也不愿意交医保，后来是勉勉强强交了，没想到去年真碰上大麻烦了——三个家庭先后有5个人生病住院，都是古怪病，中风、鼻咽癌、心梗，医药费都不知道怎么筹措。他们家里都不富裕，东挪西借也凑不齐，家家都愁肠百结，无计可施。后来想起交了医保，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去问问，没想到可以基本上解决。真是喜出望外啊！人救回来了，医疗费用二十多万也大部分报销了。今年他们3户最早交医保，说政府这么关心我们老百姓，我们可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狗坐轿子——不识抬举”啊！这几个身边典型现身说法打动了钉子户，最后都痛痛快快把医保款交了。现在，全村医保催收任务完成97.5%，大大超过去年！谢谢部长！”
　　 李书记汇报意犹未尽，牯子却已经感到超出意料——要是你们再加把劲，努努力，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