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山歌声绵绵
太平盛世的标志,是国泰民安,老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除此之外,就是百花齐放、文化繁荣。牯子学历史,知道中华民族五千年的历史上,发生了不少战争,难得有太平日子。就如毛主席写的词“人世难逢开口笑,上疆场彼此弯弓月,流遍了,郊原血。”如今真是几千年来难得的太平盛世,文化自然空前繁荣,非物质文化遗产得到国家高度重视和保护,福源山歌也名列其中,各级都竭尽全力开展发掘、整理、申报、保护、传承,使得非遗成为老树新花,鲜艳夺目。
牯子退休后,好几年时间,都被返聘参加非遗项目的调查、整理、申报工作。虽然不是轻车熟路,基本上还算得心应手。L县的地方戏、夜歌、山歌等分别申报了省、市级非遗项目,这些曾经的冷门很快火起来了,后继有人。当然,牯子最为关注的是山歌,因为他的学生淼鑫当仁不让地成了L县非遗项目山歌的代表性传承人。而且他还因此享受每月2000元的专门津贴,一年就有2万多,福林人津津乐道,传来传去,有人加油添醋,说岂止两万多,收入增加几倍都不止,说有个大企业请淼鑫为他们写山歌、唱山歌、拍电视宣传片,一条龙服务,代言费就是好几十万,赚钱得很!说得唾沫四溅,两眼发亮,好像自己赚了那么多钱一样。
福源人不理解,山歌王尤老瘪不在就不说了,为老贵可还健在,打山歌一辈子——“高山打鼓远传名”,但到底没修成正果,没成为非遗传承人,好可惜!
好几个当年苦苦劝说为老贵出山、去县里春晚露一手的年轻人(现在已是中年人了)马上站出来澄清说:“这事呀我们清楚,怨不得别人,是他自己不愿意、不屑于去县里扬名立万的。那年我们都还是年轻人,都极力怂恿,还用上了激将法,我们故意气他‘爷爷,不要光说不练嘛。您是不是不敢去,见不得大世面呀,那县里打山歌的可多着呢,也厉害得很,您去也不一定能赢,难怪您不去!’我们还说‘您是怕去了名落孙山,无面目见福源人吧,那算有自知之明,不去也罢。’我们还苦口婆心劝他‘是骡子是马拉出去遛遛,您去也是为我们福源也为自己争光呢’,谁知他始终不为所动,一根筋,说什么‘这山歌本来就是劳作之余,随口而出,为了提神解乏而唱的,不是为了争输赢。要是拿去参加什么比赛之类的,就违背了打山歌的初衷,没意思了。’我们劝不动,他无动于衷,就把个大好机会白白浪费了。你们说气不气人?真怪不得别人呀!”人们听了,纷纷叹息。
八十多岁的为老贵确实老了,听到大伙这番议论,一笑了之。他说:“我打了一辈子山歌,自得其乐,大伙也开心,这就值。我没靠它赚钱,没赚过钱,照样过日子。我只把它当爱好,自娱自乐,也挺好的。你们说的没错,我去了也不一定赢。强中更有强中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嘛,这个我知道,有自知之明。但我也不会甘拜下风,我的山歌有底气、有意境,也有人缘,大伙都喜欢。我没当传承人,没事。但是我们的山歌淼鑫当了传承人,后继有人就好,我就放心了。如果山歌被我带进了棺材,在福源从此销声匿迹,那才是最大的遗憾呢!”
大伙听为老贵倾诉了一番后,一个个很感动。都说:“原来您一直淡泊名利,就是为了娱乐,既乐了自己,又乐了别人。这才是本真。现在淼鑫接了班,山歌有人唱,成了省级非遗,还不是为我们福源扬了名、争了光,这样多好!”为老贵动了真情,哽咽着说:“是呀,我吃福源的饭,喝福源的水,为福源打了一辈子山歌,值得,应该!只怕为大伙打山歌的日子不多了啊。”说完一声长叹,令一伙人无不动容,静静地目送他慢慢离去。
当晚,弯弯的月亮高悬天上,几朵白云飘着,白云山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几声猫头鹰低沉的哀鸣。屋场里亮着为数不多的几盏电灯。不久又灭了,万籁俱寂。一会儿,从为老贵的卧室飘出了他尽量压低的苍凉山歌声:
我打山歌七十年,世事难料变万千。
出生之时冇解放,日子过得难上难。
母亲生我在床上,父亲外面在作田。
只能自己剪脐带,一声啼哭到人间。
汤汤水水填肚子,夏天炎热冬受寒。
慢慢长到十岁了,入学识字要开眼。
三字经和百家姓,前前后后读两年。
家庭困难就辍学,操持家务心不甘。
不觉长到十五岁,学做农活不迟延。
幸运长在新社会,不受剥削苦也甜。
单干换成集体化,人多力量大无边。
多少工程都建好,自带粮食和油盐。
千军万马一齐上,不怕艰险不怕难。
修了公路修水库,有了铁牛来耕田。
八字宪法来引路,粮食产量步步添。
海南制种好辛苦,离乡背井也心甘。
度日如年一心念,终于成功回家园。
杂交水稻种下田,加强管理积经验。
辛勤浇灌获丰收,解决温饱都欣然。
为了国防建设好,解放大军志更坚。
两弹一星核潜艇,震慑敌人吓破胆。
人造卫星常上天,嫦娥奔月已实现。
可下五洋去捉鳖,可上九天把月揽。
航空母舰也能造,洲际导弹可巡天。
港澳回归早成真,统一台湾也不远。
中华民族复兴梦,坚信一定能实现。
身在盛世享了福,心情激动不能眠。
共同富裕看明天,革命理想时时念。
多少先烈抛头颅,义无反顾万万千。
引吭高歌国际歌,革命传统代代传。
我是堂堂中国人,讴歌祖国是当然。
时时都把山歌唱,幸福生活乐无边。
歌唱祖国歌唱党,美好日子万万年。
只剩一个好心愿,福源山歌有人传。
如今淼鑫接了班,放心大胆好安然!
这么长的山歌,一气呵成,而且一韵到底,即使压低声音,中间好几次缓气,也耗尽了为老贵的心血。
第二天,为老贵没起床。儿子儿媳心知不妙,围在床前端茶倒水、嘘寒问暖,照料得细致入微。可老人气息微弱,不吃不喝,慢慢的,气若游丝,快不行了,就是不闭眼。儿孙齐聚,老人在等谁呢?
家人茫然。
解放、建国、红旗等人都纷纷赶来探望,左思右想后恍然大悟,齐声说:“淼鑫!”
一干人等这才明白,是呀,怎么没想到呢?赶紧打电话叫淼鑫回来。
不过两个小时,淼鑫开车风驰电掣赶了回来。一进门,他直奔床前,叫了声“叔,我回来了。”为老贵马上一个激灵醒了,问道:“是淼鑫?”淼鑫说:“是的,叔,我是淼鑫。”为老贵脸上有了血色,是回光返照?众人看着他挣扎着断断续续地说:“淼鑫,没错,我是在等你。我们福源的山歌很有名,现在成了省级非遗,你是传承人,真好!你肩负责任啊,我八十多了,要走了,想见你最后一面,希望你能发扬光大,把福源山歌推到外面去,让它越来越好。不然我死不瞑目啊!”大家眼看着他的目光慢慢黯淡下去,突然头一歪,闭上了眼睛,眼角渗出两滴清泪,走了!
人们亲眼见证了福源山歌王离世前的最后一刻。顿时,他的儿媳、女儿一个个嚎啕大哭,儿孙也泣不成声,在场一些人也哽咽不已。白云山低头,瓦砾江呜咽,福林村再也听不到这位老人独特的山歌了!
可幸运的是,淼鑫接班了,正如福源人常说的“嫩笋高过竹”,他不仅继承了为老贵的衣钵,而且发扬光大,把山歌唱到了全省,唱得更加激越嘹亮。想到这些,人们不再怅然若失,纷纷表示:好,好,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