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一个浅浅的浴盆(散文)
有人喜欢音乐,谱曲填词,鼓瑟抚琴;有人喜欢绘画,写实抽象,淡墨粉彩;有人喜欢写作,小说诗歌,散文杂文……用对象塑造自己,把自己融入对象,对象化,然后,有了梦蝶和蝶梦。这个对象就是我们身体的外在,是自然,是天籁,是蓝天,是天上的云和地上的竹影……
哪怕白发苍苍,依然保持对世界初恋般的好奇,即使站在落魄的角落里,也要仰望夜空璀璨的群星。诗人的眼里都是忧郁,因为诗。诗人眼里都是怜悯,因为曾经的伤逝与等待太久了的回应。行者心里都是孤冷的,因为,行者的路在远方,因为,那里有高山的积雪,有草原的风。
“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你看看,文字比生命有张力。
“风儿轻轻地掠过,唤醒了青青的草原,就像你我的邂逅,梦牵魂绕的背影……”央金兰泽的一首《今生最美的遇见》,听听,旋律比生命更浪漫,涟漪般,绕指柔情。
文学和艺术,让低到尘埃里的人生,于尘埃里开出花来。让灵魂挣脱皮囊的束缚,在叩响天堂之门。
摆脱丑陋和乏味吧,我们需要一个祭台,沐浴焚香,等待东方破晓日出的辉煌,安放我们不羁而高贵的灵魂。
为什么西欧的花园里常常有着一个浅浅的石臼,圆圆的水盆?那是为鸟儿提供沐翅、消热、解渴的鸟浴盆,水清澈见底,鸟儿飞来恣意嬉戏。生命需要自由的舒展,我们也需要这样一个浴盆,圆圆的浅浅的,刻着篆文。
我是谁?举起手中的火把,照亮自己,走过丛林,走向黎明。
上帝给了人一支笔和歌喉……还有穿过窗棂透过窗纱的晨光,落在斑驳老墙上的和光同尘。
从此,我们不在孤独,人间就有了牛背上牧童归晚的笛声。就有了幽幽清夜,月色下,二十四桥上的箫鸣。题在沈园院墙上的《钗头凤》:“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谁的红酥手,谁饮了黄滕酒,一次相遇的无语,一声叹息,留在了岁月的黄昏。
悠悠岁月,萧萧秋风,暮雨初歇。
一壶酒,一卷书,一窗月……我在澡雪(注),我在写,我在低吟。
以上,这应该可以算作散文诗了吧?一是不分行,二是有情感,三是有音韵。当我写完这篇文字,我在想,我为何写这个,这样写?从“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的追问,到“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感慨。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了文明?第一次打磨出一块石头,第一次用火?还是第一次把兽皮披在了背上?都不是。我以为,应该是四万年前,画在阿尔塔米拉洞窟岩壁上的那头健硕的野牛,用赭红色的涂料染就。应该是那管七千年前,吹响在河南舞阳贾湖的骨笛,用丹顶鹤的尺骨雕成。应该是最近考古发掘出的,在湖北秭归柳林溪新石器遗址中,七千年前,先祖们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划在陶罐上的朱、隈、爻、龙、五、田、文、八……几个粗糙的痕迹。它,已经不是符号,是可读的文字,有温度的文字。应该是唱在上古中国原野上的那首歌:“断竹,续竹;飞土,逐宍(肉)。” 修好我的竹弓啊,弹射出泥丸,我在追逐着猎物……我相信,这是世界最早得诗歌。
这一切,已经不再仅仅是为了温饱而作,而是为了情绪和意志的表达,或是祭祀或是祈祷或是歌颂……抑或是对天地万物的模拟。从此,人觉醒了,看见了自己。于是,在一片混沌中,“人”这个字,清晰地立了起来,立在了天地之间。从此,便有了回望,有了不舍,有了憧憬,有了酒和诗。有了眉上愁,心中意,灯下语,有了“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这时,你还觉得“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是夸张吗?你还会以为“读过的诗词,终成气质”这话矫情吗?
我是只鸟儿,文学与艺术,就是我沐浴心灵的那一臼浅浅的水。
注:《庄子•知北游》:“澡雪而精神”。古人以雪的晶莹洁白象征精神净化,赋予其品德修养的意象。
2025。11。10。浐灞半岛云栖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