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雨夜花香温历史(散文)
1
当花香推开窗户,他正好站在窗前,巧合地迎娶夜幕的下落。空中的微风扶起雨丝,毫不留情地落在脸颊,即使那层薄薄的窗纱,也无法拒绝风的莅临。脸颊湿漉漉,凉飕飕。像旷远的大山推着硕大的影子落在大地上。好像一切都在夜幕落下的瞬间,画了一个完美的符号。
花香缠绕着飘窗,把自己绕进去,又绕出来。出出进进,进进出出,堆满黑色。那是夜的颜色,夜在包围着深沉,包围着杜甫“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茅草不要飞远。落地之后,还能找到那一根根瘦骨嶙峋的木椽。“瀚海阑干百丈冰”的“瀚海”是指塞外的戈壁沙漠,唐朝岑参的目光定格于边塞严酷的送别。而眼前的风送来的清凉与花香,却是赋予时空的寂寥洞穿世事后的安静与祥和。花香,是来怀旧怀远的?我说不清。
迎风而立,贴窗而站。打开衣领,张开嘴,任花香浸染。灯光、茶几、沙发、摆件、卧室、花卉,都柔和着这份天籁,细数心许于顾时光不负的情感承诺与坚守、和时间与努力的哲学意义的碰撞。索性闭上眼睛,任由夜幕再添一层黑。
窗外的雨滴轻轻地拍打着窗,嘀嗒、嘀嗒,高一声,低一声,怀抱着一大堆秘密,径自滴落而下。
以思绪理顺杂乱,打开历史,勾勒着画卷。有时候弯绕着父亲的身影,父亲的土地在突围,我思考父亲一代应该是最直接承载着古老的历史而来,没有什么改变似的。父亲佝偻的画面,让我想到古人,或许是一个样子——
我所在的地域距离古历史最近。在210万年前的重庆巫山(龙骨坡遗址),中国最早的人开始思考,漆黑的夜晚,应该在哪里寻找光亮?这一等就是30万年,直到180万年前(西侯度遗址),山西西侯度的山洞中燧人氏终于把人类的火光第一次点亮。从此,从云南元谋到陕西蓝田,从南京汤山到河南许昌,中华民族的先祖们在漫长的岁月中披荆斩棘,开天辟地,一脉相承,生生不息,成为世界上唯一一个从未间断的文明。5000年前,当世界大都处在蒙昧时,大量的城邦已出现在这片圣神的土地上。炎帝和黄帝强强联合,在河北逐鹿、怀来一带大败蚩尤,统一了山河四省为主的黄河中下游。自此,我们被称为“炎黄子孙”。
父亲,和父亲以前时代的男人,就是在这样的漫长历史背景里走来。他们没有上过学,靠的是中华文化的浅渍漫染,做着历史的过渡人。
历史像流淌了百万年的黄河,源源不断,经久不息。从远古时代以高原的形态出生,接纳群峰四起,孕育水源。在扎曲、卡日曲、约古宗列曲三条河流汇聚形成的河流,在125万年前,黄河从中游开始改道,形成了现在的“几”字形。具体来说,黄河中游改道是由于渭河盆地的拉张,从此有了蜿蜒曲折的流经路线。黄河改道,流经之处受贺兰山、阴山和吕梁山的阻拦,逐渐形成了“几”字形。这期间自然的漫长演化,依然滋长历史更迭的纷争。地球赏赐群峰,群峰在赐予泥土,诞生草木繁茂,以绿色热情接纳人类。黄河的流经经历了复杂漫长,但依然浩浩荡荡,以中国“黄皮肤”的肤色入海,至此不回头,那份坚毅与决心,涵盖了多少历史的起起落落与轮回。
对于我的父亲而言,未能改变的就是黄色的肌肤,父亲经常说,掬一抔黄河水,就把自己染成这样。历史和地理,对父辈没有关系吗?父亲理解自己从哪里来,比我更清晰和深透。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个十六分钟看完中国历史的视频。始终想把父亲代入进去,不然,历史好像是不能复活。
2
夜色再一次沉了下来,窗外微风徐徐,细雨蒙蒙,有种一下子不会停滞的感觉。微雨、微风、微微的花香,织就这个夜晚的黑,宁静而神秘,执着而深沉。
他仍然站在窗前,任凭风雨来过,任凭花香而至。在风雨与淡淡的花香中交织一个晚夜。我特别关注和我接受的教育最为直观直接的那一段——南湖的红船,革命的星星之火开始燎原。有时候觉得自己的心湖很平静,毫无波澜,但那些革命者赴汤蹈火的画面,却变成了一次钱塘江的浪潮。带着怒吼,带着毁灭,带着高傲的威压,势不可挡。他懂得接受这个历史,就是初心,发扬这种精神就是作为。
他静静地看着窗外,总有一个地方存在雨打芭蕉的嘀嗒,可眼前,唯有淡淡的风声与雨丝,忽左忽右的飘忽,在夜色的黑暗中乱舞。按照时钟的规则,时间还不是深夜,如果放在夏日,正是热浪翻卷着树木、花草、水流、山梁的时刻,而窗前的天空一定在透着光亮,街灯可能已经明亮,但灯下的影子十分浅淡。他有时候不知不觉地把自己送回到故土。自己、黑夜、土地在一起翻滚,在不断重叠,又不断分离,在不断浑浊,又不断清澈。无所畏惧,又无所不惧。矛和盾落在心里是折磨,握在手里是武器。这种冰冷与温度的两重天,到底是为了写意什么,诠释什么。
花香总是淡淡的,断断续续。毕竟,桂花已经开了一周了,但他终究没有时间站在一棵树下,对诉一树花香,更没有停下脚步,与一棵花树温情脉脉,数清那一堆堆挤满枝头的金黄。丹桂飘香,只是以词语的形式在脑海里划过,留下难忘梦想。是失落吗?并非这般。季节和花香,有时候就这样温情地占据着我的心。不是我肤浅,我想带着美好,去生活,去建设生活。
历史的大风大浪,都已经沉睡的书籍里,我们需要的是重新创造我们的历史。不能剥夺一个人对历史的再次构想,去遐思,去描绘,抑或从其中抽离一份坚贞,开启一段崭新的历史。想到责任,柴米油盐酱醋,似乎都是笑话。不再那么局促,不再那么苟且,尽管他还很朦胧,但他毕竟有了从朦胧中走出来,突变一个崭新的自己的意愿。
3
窗外的风声渐歇,雨丝也歇了,唯有推窗而来的花香在持续,在恒久。他依然站在窗前,站立一躯雕塑,推窗而入的香味,漫过眼前,漫过茶几沙发,一直拐进卧室,拐进厨房,沿着卧室厨房的窗隙又飘向远方。桂花树在前方站立成风景,还是站立为一棵树,那是与之往来的人流对于树的审美、研习和解读。终究,桂树是讲究诚信的,不关乎有没有人去欣赏,有没有人会在乎,总是沿着时令挥举的旗帜,泛一树树金黄、淡黄、橙红或者白。
他关掉手机,在回忆着视频里的点点滴滴。仿佛历史在此刻一直在绕着,怎么去品味,却也尝不出酸甜苦辣咸。
回到当下,眼前发生的,都好像是从历史中走来的。路就在眼前,一条通往城市,灯火辉煌,一条通往幽径,会充满荆棘与藤蔓。选择的权利握在掌心,沁出汗渍,湿漉漉的,似乎与窗外的暮雨达成共识。他还是想着父亲的生活。父亲的犁耙早就高高挂在墙头,铧身锈迹斑斑,那是父亲一生深入泥土的脚步。尽管,他现在身子骨在垂暮,但依然会围着火炉煮一罐清茶。苍老的茶叶在滚烫的水雾里,荡起丝丝红黄,入口的瞬间,苦味浓烈。如果是自己,一定会皱着眉头。父亲已经习惯对于苦味的品尝,如果失去茶的清苦,父亲的味蕾一定瞬间老化。
白发苍苍,额头暴起的青筋历历在目,一条条刻着土地模样的沟壑在额头凸显。还有,那只端着茶杯有点轻微颤抖的手,龟背一样透尽沧桑。岁月无情地在老人的脸上和肢体上镌刻刀劈的印痕,父亲的身影在铃声里东撞西击,仿佛要从他的脑海里剔除。父亲的身影并不高大,但依然是他无法逾越的大山。他离不开父亲的影像,他想学着父亲,也要创造一个比自己父亲不同的父亲。
历史被人们沉淀了,说什么“千古一帝,什么“三国鼎立”,什么“康乾盛世”,这些都是古寺的洪钟,早已洇入烟雨,不慕红尘。他觉得用文学来表现历史,更能让自己精神振奋,他不需要评价,需要描述。于是,那些最能激发精神的诗人和诗句就走进了他的脑海:诗仙李白的“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诗圣杜甫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诗王白居易的“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才子王勃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他把思绪拉回到他感到很近的家乡,和着汨罗江唱着“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正是这些古往的回放,那个高高在上的铃声越来越小,最后遁迹在这一望无垠的雨夜的帷幕里。一种在绿意盎然的草地上,放下书本,闭上眼睛就闻到春天的气息在徐徐上升。抑或,一望无垠的绿草地和蔚蓝的天幕,勾勒出心灵的净土,这是人生向往的海岸。
此刻,夜瞬间安静了许多,听不见微微雨丝攒簇连缀而成的滴答声,风更是静得连一片树叶都扶不起。
他忽然听见,徐悲鸿的马匹在原野奔驰蹄声阵阵,齐白石的竹子在父亲的庭院猎猎作响。
他抬起头来,看向远方,原来这深黑的暗夜里,近处的楼房,远处的楼群,每一个窗孔都透着灯光。历史走到今天,更在乎每一个窗口是否被点亮,因为历史赓续的意义,不是为了写在史册,而是为了当下。
苏轼唱“香雾空蒙月转廊”,我到花香氤氲最好念古事,趁着雨夜,打湿一段怀旧的情。我在此时,得香暖,拥历史,有谁比我富有。
原创于2025年10月24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