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正忙着上班，收到老爸打来的电话，说是新买房的邻居因为垒公院墙有意为难他，我便匆匆赶回了老家。这个新邻居的女主人我了解的不多，只知道很年轻，说话很厉害，听说买这个房子捡了不少便宜。老爸我是知道的，不是他实在处理不了的事情，他轻易不会给我打电话。但是农村这些事有时候处理起来还挺难，你不能和他们那样说话口无遮拦，还不能和他们没理找三分。但我心里大原则还是有的，犯法的事咱不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回到家，眼前是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那边是邻居一大家子人，小弓，他怀胎八个多月的妻子，他姐夫姐姐，大哥大嫂，老爸老妈……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那阵仗，让人真觉得有点害怕。难怪老爸给我打电话喊我快回来。尤其是小弓的妻子小木，挺着肚子站在两家院墙旁边，眼中的怒气似乎要把人杀死，她一手掐着腰，一手支着墙，随时准备大打出手。我心想，这可是一个不好惹的茬，也是一个惹不起的茬。原本我也是个不要擅打架的手，加上自己又是一个教师，觉得什么问题也犯不上动手动脚。
　　 见我回来了，那群人都凑过来，那阵仗不言自威。我其实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出了一种压迫感。老爸快七十了，大半辈子没和人打过架，人老实难免会遭人欺负。他又习惯于忍气吞声，觉得得饶人处且饶人，但是这次事不是那么回事。是理是非不能纵容他们，我决意舌战群人。
　　 见我赶回来了，首先是小弓开了言，语气比较客气：“姐，你看，我家想把咱们那旧院墙重新垒一下，但是瓦匠说这墙南北不直，咱们为了好看能不能把墙找直了？”说着还看了看他的妻子，仿佛在征询她的意见。
　　 “是啊，这样两家的院子都好看。远亲不如近邻，你们商量着来。”他的那群亲戚们都随声附和，但葫芦里装的什么药我自然知道。
　　 我用眼一瞄，的确是南面的墙有点偏右，左边的墙有点偏左，但我不想动老宅基地，这墙其实底部是石头，上面是土墙，很结实。他们也就是见老爸老实，想利用此次机会占我家的便宜。于是我说：“老宅基地啥样就啥样吧，这么多年不都这样也过来了吗？我不想再乱动。”其实我已经在城里工作了，没准哪天就把老爸接走了，不想再折腾了。如果答应了，我不在家，他们肯定会动手脚多占我家的宅基地的。
　　 “那有啥乱动的，咱们只要把墙找直了，看着也好看，显得咱邻里关系也融洽。”他家大嫂走近一步说，声音里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仿佛要替我决定一般。怎么弄我难道不懂吗，难道用你教我？
　　 她这一说还提醒了我：“你们是新来的可能不知道，其实你们这个院子原来也是我爷爷家的，只不过是四清的时候，我爷爷因为是地主，这个院子被大队抽出去给了五保户，但不知怎么到了你们前房东手里的。我听我爸说，因为这个宅基地爷爷一直心里过不去，临死都念叨，寸土寸金，告诉我们一定要守好自己的家。别人的地咱们一点不要，咱们自己的地一分也不能丢。”这件事我曾经听爸爸多次提起，言外之意，这房子让爷爷死不瞑目，如今虽然收不回来了，总不能自己的还被人侵占吧。
　　 其实我知道，这家前邻居因为男主人死后好久没有人住，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被小弓低价买下了。他们买之前镇里来重新确认过宅基地的面积，打地时还问过父亲那家没人住吗？父亲实情以告。因为进不去院子，所以宅基地不知打没打。反正后来有过几家人要买这院子，都不知什么原因没买成。现在听我那么一说，他妻子小木显然有点压不住了，声音提高了八度：“你说说你咋就想不开，这墙拉直了，院子四四方方的多好，我家又不想多占你家地方。就你还当老师呢，脑筋也忒死了。”
　　 小木这样一说我显然也不愿意，但是咱是老师不能撒泼，于是我浅笑着说：“这好像与当不当老师没关系吧，我们觉得这样住着挺好，你如果想拉直，就在你的院子里拉直就可以。不是我死脑筋，是我想守护好祖上的宅基地。”
　　 “在我院拉直，那我不吃亏了吗？就你想得美，还不想垒墙，还想要方正院子。就你会算账吗，我们老百姓不会吗？”小木显然越说越难听，唾沫开始横飞。
　　 “我没想得美，我就是想在我的宅基地里消停过我的日子，有错吗？你说话可要讲理。法律面前可是人人平等的。”我发觉一直退让她有点得寸进尺，于是给了她一句。要说讲理，恐怕十个她也不是我的对手。一招不成她又来一招。
　　 “难怪人家说你妈死的早，都是你们宅基地管的，现在我想帮你转转运还不就坡下驴，就你们这样日子永远过不好？”她说完一撇嘴，好像她揭示了什么大秘密一般。
　　 我万万没想到小木说出这样的话来，可以说一下子说到了我的痛点。我妈妈的确死的早，但她是因为遗传的心脏病突发去世的，这与宅基地有什么关系，还什么我家日子永远过不好，我内心的血直往上涌，但理智告诉我，也许她正是想用这样的方法激怒我逼迫我答应，我偏不上套，于是不紧不慢地说:“吆，你知道的还真不少，既然你知道，不怕我家霉运转到你家吗？的确我妈妈是死的早，但与宅基地无关，生老病死恐怕阎王老子也说的不算，我希望你对死者尊重些，否则我可不客气；至于我家日子永远也过不好，这有点让你失望，你可能不知道我是咱们队第一个捧上官家饭碗的人，我们家的日子恐怕你们家暂时赶不上，而且以后还会越来越好。我可是现在都住上楼房了，你还为这点宅基地大动干戈。”
　　 这时再看小木脸已经气得涨红，声音也有点嘶哑，手不断敲着一人半高的两家院墙：“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开通的人，你说，垒墙你不垒，拉直你不拉，咋说也不行，你说说你到底想咋着？”她已经唾液横飞，气出两肋了。我还是不恼不怒，慢言慢语：“我没想咋着，我就想院子原来什么样就怎么住，我愿意啊。要说开通我想我有文化有见识，肯定比你开通。”
　　 “你愿意，你敢情愿意，不出一分钱就享受砖墙的好，不然这样，你拿出你家的宅基地本，按着那上面的面积量好了，剩下的都是我们家的。我愿意怎么垒墙你管不着。”她以退为进，步步逼人。说完后还把脸仰得更高，一副胜利在握的样子。
　　 “是啊是啊。这个法子好。”她旁边的亲戚也一窝蜂似的附和着。虽然那边人多嘈杂，很多双眼睛一直威慑着我，但我心里有底，宅基地一分也不能被侵占，这可是宪法规定的，现在听她这么一说，我听出了点门道，让我拿出宅基地本丈量，原来在这等着我呢，她家根本就没有宅基地本啊，我于是忍不住笑了，继续平静地说：“拿我家宅基地本，你恐怕还真没这权力。实话说宅基地本我有，但就不拿，我就不明白了，你这么聪明的人，拿出你们自己家的宅基地本量好了不就行了吗？何苦和我大费周章呢？”说完我微笑着望着她。
　　 没想到她听我说到这被噎得半天没说上话来，但很快放低了声音，强词夺理地说：“不是你不愿意吗，我愿意我量啥？”
　　 我也趁势说道：“对不起，没商量，宅基地本就在我手，但是我就是不量，你如果想拉直就在你自家院子拉直，想占我一分一毫地都不行。我就是这么守死理的人。”
　　 “就你这人老师算白当了，啥理和你也说不清楚。我都不知道你们领导咋和你生气的。”她说着狠狠地锤墙，还跃跃欲试要跳过墙来打我，我赶紧后撤了几步，心里说，咱惹不起躲得起。这时她家人也觉得我不像老爸那么软弱好欺，于是纷纷劝她算了。她心有不甘，但又对我没办法，于是威胁道：“告诉你，我院墙垒的比你家房子还要高，你不许做任何用。以后咱们互不往来。”那架势指着我像要吃了我一般。
　　 “你说说你就拉直了不行吗？也真是的。”小弓也帮腔。
　　 “这么着，你是老师，别和她一般见识，你退一步。”她公公走上前来说。我一并不予理会。
　　 “你放心，你垒两层楼那么高我都不会用一分一毫。没准哪天我爸和我一起住高楼去了，但是我家的老院子我会不差一毫地一直留着。你想见还见不到呢。”说完我转身离开，只留下那边纷纷攘攘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