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2010年全国高考I卷作文：“猫吃鱼”。漫画作文：餐桌，许多猫吃鱼，就一只猫捉老鼠，别的猫说：“有鱼吃还捉老鼠？”
　　
　　 一
　　 伏在黑暗中，猫克压低双耳、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墙角边的鼠道。
　　 成功，必须的。猫克暗自为自己打气。不断总结捉鼠的经验，猫克需要日益成熟的捉鼠“道道”。有几次，猫克捉老鼠都显得过于急功冒进了——就守住老鼠洞口，出来一个灭他一个，后来才发现形势不是他所想象得那么乐观。老鼠也不傻呢，闻到他猫克的味儿，早已吓得七魂散了六魂，还敢跑出来送死？想到这儿，猫克也笑自己的“不动脑子”。战略战术，制胜法宝。对老鼠也要讲战略战术。失败、再失败，失败是为了最终的成功。每失败一次，猫克都要闭关凝神总结失败的原因，然后想出相应的对策。这次行动，猫克就准备试用他刚刚琢磨出的新式捉鼠法——他准备在老鼠出行的必经之路上布控，以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必须要与老鼠洞保持距离，否则，发现动静的老鼠又会像以前那样迅速掉头跑回洞里。最气人的是，跑回洞里的老鼠还会探头探脑，貌似在故意愚弄猫克。猫克猛冲过去恨不能一掌拍死那可恶的老鼠，但无奈老鼠洞口太小，猫克根本进不去只能干着急。猫克那个气呐——我就不信还收拾不了你们这帮反贼了呢。
　　 猫克跟踪这群老鼠有段时间了。这是一个老鼠大家庭，为首的是一个身手敏捷、特有心计的母鼠。这家伙每次出行前，总会自己先探路，安全了，才发出信号让其它人出动。狡猾的家伙！猫克蔑视地一笑：狼亦黠矣，而顷刻两毙。今天让你瞧瞧本公子的厉害。
　　 果然，不一会儿，母鼠来了。只见她探头探脑、抽了抽鼻子、四处张望，然后向前试探着走了几步，停下来，再次抽抽鼻子、立足张望，然后，她发出细微的鸣叫声，然后，大大小小十几只老鼠相继出现。刚出洞的老鼠们是兴奋的。吱吱叫着还互相碰碰脑袋。那意思是说，今儿可以大吃一顿了。母鼠转过身，严厉地瞪了眼小老鼠们，小老鼠们马上闭了嘴，规规矩矩地跟着母鼠再不敢声张。暗处的猫克笑了：看来今天自己果然是选对了地方，站在了上风口，母鼠才没有嗅出我的气味而像前几次那样避而远之提前瓦解了我的成功。
　　 老鼠们还在前行。猫克还伏在原处，耐心地等待最佳的出击时机。因为离洞口有些距离了还没有发现“敌情”，老鼠们慢慢放松了警惕，又有说有笑起来。母鼠听了，也不再像刚开始那样紧张地制止小鼠们。嘿嘿，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果然是书有自有黄金屋呀！今天这招书上称之为欲擒故纵、出其不意，本公子就照搬照用了。老鼠们的表现让猫克压不住地激动起来。本次行动猫克是慎重而周密的。首先，他对地形进行了仔细的勘查，才确定了捉鼠方案：我要在老鼠必经的路上布控，选择上风口的位置提前踩点趴窝，然后，从背后出奇兵伏击老鼠。哼哼，猫到成功，必须的！
　　 母鼠已经过去。这是猫克计划的一部分。母鼠不容易对付，就拿小老鼠“开刀”。后面的小老鼠们跟着母鼠，显然没有母鼠的警觉，他们松松散散地走着，根本不考虑威胁而更像是出来散步放风寻开心的。也是，这些年捉鼠的猫越来越少，老鼠们是乐得自在的。“就是嘛，这年头谁还像你这样傻头傻脑地去捉老鼠。”连妹妹对他也是一脸不屑。“那猫不捉老鼠干嘛。”猫克觉得妹妹弱智得连最起码的猫的职能都拎不清，懒得跟她理论。
　　
　　 二
　　 “嘿嘿，今天本公子让你们轻松到家。”看着小老鼠们轻松得意地越来越放肆，猫克咧了咧嘴，把身子压得更低，做好冲刺前的最后准备。时机到了。出击。猫克一跃，身体带起一阵风。突如其来的情形让老鼠们慌了神，向前跑的、向后跑的、吱吱乱叫、抱头鼠窜。“晚了，先生们、女士们，给本猫克上大餐吧。”
　　 不错，不错，相当不错，本次伏击共收获老鼠两只——猫克给自己的这次行动评估为成功。打量着他的战利品，猫克并不急着下口。两只老鼠，不知是被他一爪击得还是被吓得，都晕晕乎乎醉酒似地摇摇晃晃。猫克把老鼠捉了又放、放了又捉，满心欢喜地玩弄于股掌之间。
　　 老鼠的味道，好极了。猫克舔舔嘴角，摸摸肚子，仔细清理干净脸上、爪子上残留的血渍，在阳光下伸展了身体，眯着眼睛准备好好睡上一觉。
　　 捉老鼠、多捉老鼠、换钱置业、生儿育女、享受生活。嗯，本公子的理想，享受着呢。猫克很有成就感地昏昏欲睡。
　　 “愚笨的家伙。干嘛要把自己搞那么辛苦。什么捉老鼠、多捉老鼠、换钱置业、生儿育女、享受生活。还享受生活，这都哪跟哪儿，你个土得掉渣的家伙。”妹妹听了猫克的理想，粉嘴一撇，不以为然。对了，妹妹是猫克同母生养的孩子。早早地，她就被人抱养了，而猫克则随了母亲闯生活。母亲说：“不是找不到人家收养你，而是我们需要有人秉承自己种族的生存方式，坚持维护和享受猫族所特有的生活。”生活？那时猫克还小，还不能完全明白生活、猫的生活所有的形式和内涵。他只是用他漂亮的眼睛盯着母亲说“生活”时的嘴形，感觉到，生活、猫的生活，是件非常非常严肃严重的事。所以，猫克一直在坚持做自己的事，做关乎生存、关乎生活的严肃严重的事，所以，他为自己量身制定了理想目标。
　　 “嗯，孩子，你长大了。”听了猫克的理想，衰老的妈妈用无比慈爱的眼神抚摸着猫克，然后，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你傻呀，靠捉老鼠实现你的理想，看你不等白少年头。”猫妹妹却对猫克一通冷水浇头。“你看我，被人养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顿顿大餐美食，你何苦呢。以你纯正的波斯猫血统，凭你白如雪的毛发、一只绿如琉璃一只紫若葡萄的诱人眼睛，还怕没人宠爱？赶紧过来吧，我带你见过我妈咪，她一定会喜欢你的。到时候保证让你一步到位地实现理想。”
　　 妈咪？妹妹口中的“妈咪”让猫克一阵反胃。那是人，不是妈咪，我们的妈咪是妈妈，是慈祥的猫妈妈。眼前又闪动着妈妈美丽的眼睛，猫克觉得悲从中来。但妹妹嘴里散发出的香味诱得猫克又不由地凑上前去，抽动鼻子——这个味道……“傻了吧，跟你讲吧，今儿本小姐吃的是鱼，红烧鱼。”
　　
　　 三
　　 鱼。红烧鱼。一次性地，猫克记住了鱼，记住了那种无比美味的美食。此刻他躺在阳光里，眯着眼睛又在幻想妹妹嘴里那种勾魂的味道。
　　 鱼，猫克还是知道的。那种长在水里、游来游去、活灵活现的修长的精灵般的动物。原来在猫克的思维里，认定猫不擅长在水里“作业”，所以鱼和猫是生活在不同空间的物种，互不相干。没曾想，猫也是可以吃鱼的，而且，鱼的味道……又想起那天妹妹嘴里散发出来的鱼味，把猫克馋得满嘴生津。于是，有天，他蹲在湖边，盯着水面，看鱼儿神情怡然地游来游去，实在眼热心痒，伸手想捉几只，却都扑了空，最后一次因为扑得太狠，还差点把自己扑进水里。看着自己满身水珠的狼狈相，猫克沮丧万分：唉，还是等有了钱，到市场上买来鱼吃吧。
　　 猫克把自己的历险记告诉妹妹，引得妹妹一顿狂笑。“说你傻，你还真傻呢。我们猫儿又不会游泳，你想淹死自己呐。”猫克被妹妹笑得生火：“你都能吃上鱼，我一个大男人家，怎么就吃不了。”妹妹看猫克真生气，便停住笑，望着他：“我说哥哥，那你就过来吧。我让妈咪天天给你买鱼，天天给你做红烧鱼吃。”又是“妈咪”。猫克不再言语，转身回到自己家。
　　 自己的家与妹妹的相比，实在是寒酸。妹妹的家虽然猫克没有真正地进去过，但透过大门的盗门网，他还是看到了妹妹所生活家里的局部。妹妹的家，不但干净漂亮，更重要的，妹妹从来不为吃、不为生活操心。我们猫家族是酷爱干净清爽的，而且都是美食家。干净清爽的环境、无以伦比的美食，我也爱，但以我现有的能力，我只能保持目前这个家的现状。猫克觉得有些失落，但，一切总会好起来。猫克无数次地幻想着他所设计的理想生活的到达。捉老鼠、多捉老鼠、换钱置业、生儿育女、享受生活。“实现理想的过程不知该有多么漫长、多么艰辛。我怀疑，真有一天实现了你的理想，你也老得走不动路了。”每每说了他的理想，妹妹都用她好看的眼睛无比悲悯地望着他。妹妹的眼神让猫克一度也很受伤，也很迷惘。但最终他都是拍拍妹妹的头，“没事。我的理想，总会实现。”是的，妹妹是安逸的，但整天被关着连门都不让出，天天闷在家里，等着他人的恩赐，活着，又有什么意义？猫克一想到那扇紧闭的防盗门网，被妹妹物质享受激热的心便又冷了下来，甚至演化成对妹妹牢狱般生活的悲悯。
　　 想着自己如风的自由，想着越来越有感觉的捉鼠业绩，想着渐渐清晰的理想，猫克激动起来：嗯，活着就要有理想，有理想就得去实现，这就是我猫克的人生。必须的。
　　 但理想毕竟是理想，实践起来，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不如意。就说捉老鼠吧。老鼠越来越狡猾，而且，好像不怕猫了似的，你吃他们，他们却经常做出要吃你的样子似的。恐怖。困顿。
　　 妈妈说，猫是老鼠的天敌，老鼠见到猫吓就吓得半死了。可，现在哪里是妈妈所说的情形。猫克一想起与硕鼠的惊险遭遇，忍不住心有余悸。那真是一个很大的老鼠。体形硕大、皮毛油光贼亮、尖嘴肥得都有些变钝了。初见硕鼠，猫克还挺高兴：今儿终于可以大吃一通，说不定还有“余粮”拿去市场上换钱了。但扑上去后的硕鼠的反应，着实让猫克吃了一惊而影响了他扑咬的速度和力度。因为那硕鼠看到扑过去的猫克，根本没有惊慌要躲避的意思，反而慢条斯理地把其它老鼠护在身后，“不就一笨猫嘛，大家该干嘛还干嘛吧。”错愕之际，猫克下手就少了份量。被扑住的硕鼠，因为身子滚圆滚圆且又毛皮溜滑，使他失去了平常“持物”的稳定感。这且不说，硕鼠在猫克脚下，不但没有过多的挣扎，反而扭过脸对着他粉嘟嘟的脚垫垫就是一口。哇，钻心的疼！猫克不由地收了脚，眼瞅着硕鼠带着他的喽罗们扬长而去。猫克捧着自己血乎拉拉的脚，心疼万分，又沮丧万分——我说扑了你你挣扎着跑了就是，怎么还就敢反咬猫。这世道！痛苦。困顿。妈妈慈祥的面孔又闪现在眼前，但，这次妈妈没有再给他答案。
　　
　　 四
　　 “算了吧，哥哥，看你拼搏得连命都快搭上了，我还是跟妈咪说说，收留你吧。”妹妹看猫克受伤，又是心急又是心疼，止不住掉泪。“没事，一点小伤，不碍事。”妹妹的反应让猫克感动。妹妹是他唯一的亲人。妹妹是爱他的。
　　 这些天，被硕鼠咬伤的伤口化脓了，脚一挨地就钻心地疼。路走不成，当然也就不能去捉老鼠了。坚持自己创业，坚信终有一天能给自己、给家族带来美好的生活。怎么实现起来就那么艰难呢？啃着平时自己晾晒的干硬的老鼠肉干，猫克也开始怀疑自己的理想是不是过于天真。吃鱼、吃红烧鱼，对我来说，那只能是遥远的精神大餐了。难以下咽的老鼠肉干、疼痛难忍的脚伤让猫克觉得自己确实有些悲惨。实在不行，就接受妹妹的建议，那样一家人也就团圆了，自己也就能一步到位地实现理想目标了。万般沮丧，猫克也不知自己该如何选择。
　　 “还犹豫什么呀，哥哥，你来，我们在一起。我这就去告诉妈咪，让她收留你。”妹妹急得又掉眼泪。
　　 “妹儿，你这是在跟谁说话呢？”一个衣着考究的女人走过来，抚了妹妹的头，柔声问道。
　　 “妈咪，你救救我哥哥。”妹儿一头扑到她妈咪的怀里，哭得更伤心。考究女人顺着妹儿看到了猫克。“哦，别哭，妹儿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哦，不哭不哭，我们一起去看看你哥哥。”
　　 女人抱着妹妹，打开门，来到猫克身边。“多漂亮的眼睛呐。”考究女人一见猫克，便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猫克的头。猫克本能地后缩了身子。一来他有些害怕，再来，这些天受伤痛影响，他没有认真整理毛发，自己显得脏乱的毛发让他觉得会弄脏女人的手而不好意思。“那是当然。妈咪你看我哥哥的眼睛，绿如琉璃、紫若葡萄，是我们波斯猫家族最纯正的色泽。”妹妹从女人怀里跳出来，依在猫克身边，努力为女人收留猫克寻找理由。
　　 鱼、红烧鱼，满满一桌子。猫克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坐在桌子上进餐，如梦般恍然。“来，猫克，多吃点。小伙子要多吃，身体才能变得强壮，伤口才能尽快好起来。”女人把一大块鱼捡在猫克的盘子里。女人温热的体味让猫克想起了妈妈，心头一阵热浪翻滚，鼻子一酸，泪便浸在眼中。他怕女人看到自己的泪，赶紧低了头猛吃一通。
　　 生活一步到位、理想一次性实现、主人对他照料无微不至的照料……一切来得突然而猛烈，让猫克醉了似地暂时出现了思维真空。理想，真的瞬间就得以实现？
　　 “傻呀你，现在我们过的，不就是你理想的日子嘛。”妹妹见猫克发楞，跳过来跟他嬉戏。
　　 嗯，是的，有吃有喝、享受生活，确实是他憧憬了一万遍的理想。但……一段时间丰裕的生活让猫克身体日渐恢复后，他更加不适应似地开始焦虑甚至失眠。
　　 “呀，哪来的猫猫呐，这么漂亮。”家里来的客人无不夸奖猫克和妹妹。女人更是把他们抱在怀里，宝贝似地亲个不够。
　　 “呃……我现在好了，我想去捉老鼠。”一日，猫克对女人说。他还不习惯像妹妹那样叫女人“妈咪”。他犹豫再三，对女人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老……鼠？捉来干什么？”片刻惊诧，女人问。
　　 “捉老鼠……吃呐。”被女人一问，猫克本来理所当然的回答也变得迟疑。
　　 “吃……可是我们并不缺吃呐。”女人笑了，疼爱地拍拍猫克的脑袋。
　　 “你傻呀，妈咪为我们准备那么多吃的，你还捉什么老鼠。老鼠多恶心呀，吃了万一生病怎么办？”妹妹跳过来，生气地狠狠推了猫克一把。
　　 “那……那……不捉老鼠，要我们猫做什么？”猫克被妹妹抢白一番，急了，涨红了脸梗着脖子。
　　 “乖了，妈咪不用你们去捉老鼠。你们乖乖地、干干净净地陪我，我们一起玩就好了。”女人觉得猫克的想法好可爱，便笑着弯了腰，抱了妹妹，想再抱猫克时，猫克一缩身子，让她伸过来的手落了空。
　　 是的，我们现在丰衣足食。我们不需要再捉老鼠。我们不需要再做资本累积，不需要再去创业去拼搏。一次性地，我直达了我的理想。那么，不捉老鼠的猫，怎么感觉怎么怪异呢？猫克郁闷地想把其中的逻辑理顺，但，无论他怎么理，最终都陷在妹妹和女人看似完美到极限的生活终端里，让他欲罢不能，挣扎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