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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品 【红尘·高原恋歌】狗日的槐花


作者:穷乡老叟 举人,5025.4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9002发表时间:2010-07-20 16:00:50
摘要:但是自那年拖家带口的,来到沙漠边缘地带这个日夜流金淌银的小城之后,很久很久,我便再没有看到槐花了。因此,当那天在去往省城西安出差的路上,从车窗口乍一再见到那公路边、山坡上、村子里,远远近近地盛开着一树树洁白如雪的槐花时,我的一颗几近苍老的心,一时间便在一种无可名状的兴奋中,竟然有些激动不已地颤抖

【红尘·高原恋歌】狗日的槐花 ●难忘贫困之五
  
  
   又到槐花香飘时。
   但是自那年拖家带口的,来到沙漠边缘地带这个日夜流金淌银的小城之后,很久很久,我便再没有看到槐花了。因此,当那天在去往省城西安出差的路上,从车窗口乍一再见到那公路边、山坡上、村子里,远远近近地盛开着一树树洁白如雪的槐花时,我的一颗几近苍老的心,一时间便在一种无可名状的兴奋中,竟然有些激动不已地颤抖。
   这时,坐在后座上搭车去西安的一对熟人的妻儿,也像发现了车窗外那飘香的迷人景致。就听那儿子连声欢叫道,妈呀,妈呀,你看槐花。你看槐花。噢,看到了。看到了。那娘急促而欣喜的回声里跳动着浪花般的欢乐。
   那儿子就是二十一二岁的样子,满脸阳光,英俊帅气,极像韩国那个叫做什么武的影视明星,一双黑黑的大眼睛里,亮闪闪地透出一种令女孩儿们痴迷心醉的精干和睿智。他像是完全忘记了我和司机的存在,只管拖着一副很是成熟的腔调对自己的娘感慨不已,呵,真的是二十年弹指一挥间啊,仿佛转眼间我就要大学毕业了。想想回罢老家也好些年了,吃罢槐花也好久了,可至今我还记得,小时候,外婆给我做得那蒸槐花真香,真好吃。
   就是就是,真的很香,很好吃。那娘大约就是四十来岁,她接住儿子的话便说,不过,你们这一代人吃出的那种香味,和我们那一代人吃出的那种香味,是不一样的。怎就不一样了?儿子好像有些不解。娘就说,你们没有亲身经历那个年月,那其中的滋味,怎说你们都是无法体会,不能明白的。有那么深沉复杂吗?我总感觉老人家们都苦大仇深似的,特别爱向晚辈们忆苦思甜,谈古论今。儿子似乎很不服气。你这坏小子,读了那么多年书,怎能这样说话?那娘嗔怪了儿子这么一句,接着便说,不是老人家们好唠叨,爱诉苦,而真的是他们经历了太多太多的苦难,所以才倍觉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才每每希望晚辈们都能够珍惜眼前的一切,都能够出人头地,成龙变凤。妈虽然出身在市民家庭,小时候虽然没有吃过什么大的苦头,但就在这个“吃”的问题上,还是遭受了不少的情罪。就拿这吃槐花来说吧,那时候,妈还小,家里人多口多,就你外爷一个人挣那点工资,粗细每人每月就粮站那二三十斤供应粮,饥一顿,饱一顿的,可让人受不了了。所以,每到农历四五月间,妈和你的几个姨姨舅舅,早早晚晚看到就近农家房前屋后的槐树上,开满了一串串嫩白嫩白的槐花,空气中飘来一股股幽幽的清香时,就不由得像那蝶恋花的一般,常常不管人家主家愿不愿意,就会厚着脸皮跑到那槐树下,和一群孩子争着抢着去捋得吃槐花。吃美了,吃够了,那农家的孩子还会让我们带些槐花回去。这样,你外婆也就常常便有机会喜滋滋地在那槐花里放上香料,拌上白面或者什么豆面,像蒸洋芋擦擦的那样,将槐花蒸熟了给一家人吃。有时,蒸好后还会再加点调料,倒点油,放在锅里炒炒再让我们吃。当时,那油水自然是少的可怜,调料也根本不像现在这么的丰盛,但一家老小却就是吃得赞不绝口,那香美的味道就是让人至今也忘不了……
   噢,罪过罪过,如此说来,我对妈真是有些大不敬了。那儿子像是有些感触,就嘻笑着接住娘的话便说,不过,无论我们对吃槐花在感性和理性上有什么样的认识差距,但就像妈说的那样,忘不了它那香美的味道,却是我们基本的共识。而据有关科研资料证明,槐花是真正的绿色食品,不但味觉纯美,香甜可口,而更主要的是,它对人身体健康还能起保健作用。只可叹如今我们整天呆在钢筋混凝土中,再也吃不上槐花了。能吃上的。那娘见儿子很是惋惜,便急忙应声道,现在一些酒店就有拿槐花、苦菜等,过去人们用来充饥的野草野菜来做名菜头,让肠肠肥了的人们尝鲜品淡、开胃解馋吃稀罕的。你要是真想吃,咱们哪天就专门去吃。要不,改天妈叫老家哪个亲戚给咱捎来些,妈给你做得吃……
   我一直在认真听着这对很是健谈的母子对于槐花的认知和赞美。这时我就忍不住掉头向后看了看,笑着插问道,后生,你真的觉得槐花好吃吗?当然是真的了啊。那儿子一脸自信地望着我,毫不迟疑地回答道。于是我又问,假如蒸出的槐花拌得不是白面什么的面粉,而尽是一些粗粮的糠糠皮皮磨出的东西,并且没有任何油水,也基本没有什么其它调料,仅仅就只有一点食盐,你说,这蒸槐花还好吃吗?后生见我这般试问,忽然就有些语塞。犹豫了一会之后,他才很不自然地但却很是肯定地笑着回答我说,那样的话,就不好吃了。
   唉——是不好吃!是绝对的不好吃!我这样自语似的长叹之后,就再没有吭声。
   本来,我还想说说什么,听那儿子的娘说,她是出身自市民家庭,在那个“史无前例”的癫狂年代中曾亲身经历过饥饿的折磨,那么,她究竟知不知道那时的农民是怎么熬过来的呢?但我分明觉得那后生已被我问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所以,我就再连什么也没说。
   小车在高速公路上快速前行。呼呼欢叫的风儿在那半开的车窗上肆意表演着无影无形的舞蹈。一股股淡淡的槐花的清香飘然随风,悠悠而至,宛如有一群长袖曼舞的仙子穿云破雾,临窗弄姿,不禁令人五内俱爽,心驰神往。那母子沉默了一会之后,接着就又扯起了槐花的话题。我想,这娘儿俩是真心喜欢槐花,真心难忘槐花香的了。
   那么,我究竟喜欢不喜欢槐花呢?
   这样疑问着自己,那自虐似的痛并快乐的回忆,那故乡的漫天漫地的槐花的芳香,仿佛就那么真真切切,浓浓甜甜地向我扑面袭来……
  
   故乡曾有许多的槐树,集体的,个人的,村里村外,山上山下,到处可见槐树那坚挺而质朴的影子。尤其是当川那条足够二三里长的渠道两旁,密密麻麻地生长着的两行又高又大的槐树,就像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从春到秋,伴随着莺歌燕舞,蝉鸣蝶飞,由那最先的浅浅淡淡的嫩绿点点,渐次变得满树飞花落白玉,遍地流彩滴金甲。远远望之,郁郁葱葱,苍苍翠翠,恰似一条神秘莫测的巨龙,凭给我那曾经迷失在“红色海洋”中的苦难的故乡,增添过无尽的风光。
   关于这道风景线,拦羊的父亲曾告诉我说,这沾了毛主席的光,那渠道是他老人家手上搞“大跃进”那年修起的,那些槐树大部分就是那个时候栽上的。然而,可叹时光流逝,岁月飘零,随着社会的不断变迁与现代文明的强势挺进,在许多的乡村渐渐走向没落,渐渐只可见留守老人和儿童孤寂的没有了影子的苍凉中,故乡川里的那条渠道和那两行槐树,如今也在一条铁路和一条高速公路的冷漠横陈之下,早已就了无踪影,荡然无存了。
   而那一个令后人们根本就无法相信的噩梦一般的癫狂时代,也只能就那么地带着我们这一代人和上一代人的无尽的伤痛,与无尽的疑惑,渐渐变成了宛如神话西游般无关痒痛的一个经典玄幻传说。还有那槐花,亦像那娘对那儿子说的那样,再也不会有谁能够吃出它的真正的味道了。
  
   春去春又回。记忆中,当那一道道赤裸裸的黄土高坡在那风沙漫漫的日子里,昼夜呻吟着熬过那苍凉而寒冷的冬季之后,穿着破衣烂衫的我和我的小伙伴们,终于便在那饥肠辘辘中等来了、盼来了那槐花绽放的季节。我家垴畔山上有五六棵大槐树,它们都属于我家的私有树木。在那饥饿的人明着盼天黑,黑着盼天明的煎熬中,我曾无数次身不由己的来到那几棵槐树下,一边不得不反反复复地听着大队高音喇叭上播放的革命劲歌,一边则无力地翻着白眼,咽着口水,幻想着槐花的香甜,灰灰地仰头望着那长着长长的针刺,生硬而坚挺的槐枝上一天天的神秘变化。那槐枝上先是抽出一根根长短不一,比牙签还要细小的鹅黄色的嫩茎,长的挺直,是花的主茎;短的软柔,是叶的主茎。接着,那花茎上就细细碎碎地结上了一簇簇绿豆粒似的花的胚胎。再接着,那花胎就含苞待放地变成了白白嫩嫩的花蕾,露珠欲滴似的镶嵌在那花茎上。而紧接着,就见那整个枝头上,仿佛忽然间就绽放开了一嘟噜一嘟噜的槐花来。于是,一时间,贫穷的故乡就便满天飘香,满地飞花,村中的那条小河上和当川的那道渠水里,也就便日夜不停地淌银流玉,白花花的漂满芬芳。
   然而可悲的是,伴随着槐花这飘香的迷人精致,这时,饥饿却就像瘟疫一般,肆意弥漫在整个村庄。
   有道是,春困四月,青黄不接。那时,每到这个季节,村里就人心惶惶,好多人家里就几乎断了五谷,吞糠咽菜地吃了上顿便做不出下顿了。所以,在那一个个黄风呼啸的漫漫春日里,好些肩负着举家老小生存活命重担的人民公社的社员们,就强行掩饰住自己的忧愁悲苦与心惊胆颤,舍尽脸面,投亲靠友,投人借债,背着公家和队干部,央告村里村外那些所谓的投机倒把的“分子”们,乘那月黑风高之夜,偷偷走西口到内蒙和宁夏等地,去为大家量(买)糠贩麸皮。而与此同时,他们又不得不交待老婆儿女早起晚睡,共度难关,满山遍野的去寻找那些能够充饥填肚子的野草野菜。
   老实说,这样的生活也够凄惨够倒霉的了,可不成想还有更凄惨更倒霉的。据说,当时全世界还有三分之二的劳苦大众仍处在“水深火热”的苦难生活之中。因此,我们这样的苦难,说来离那“水深火热”自然也就差远了,怎么着也就不能算作是什么苦难的了。真的。按照当时教科书上说的和歌里唱的,我们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炕上花被窝,囤里粮冒尖”,早已经就“丰衣足食”地过上了那美好的“幸福生活”,而现在忽然却要道苦难,说连猪狗都不如的每天都在吞糠咽菜,食不果腹,岂不笑死人?有谁还能够相信!因此,为了实现解放全人类的“崇高”理想,热血沸腾的我们——就只欠享受“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中国人民,便铁肩担道义,放眼全世界;爱憎分明,笑骂列强。对外,“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对内,就讲“阶级友爱”,狠抓“十次路线斗争”,坚持“运动”永不休。如此,在戴着“文化”桂冠的“史无前例”的“大革命”运动中,全国自上而下,从老到小,早请示,晚汇报,手擎“红宝书”,脚踏“臭老九”;“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一边齐声高唱“造反有理”这一惊天地,泣鬼神的伟大革命颂歌,一边则日夜感恩在“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的一个个神话般的“幸福”里。于是,一出出舍己救人,割股奉亲似的故事便感天动地,漂洋过海——我们以菩萨一般宽广博大的仁爱之心,省吃俭用,紧缩内需,掩饰住无数老人与儿童饥饿的无力啼哭的天大悲情,振臂欢呼着向那些煎熬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第三世界”的劳苦大众,源源不断地捐出了无数的大米白面和各种物资。其景其情,无不彰显出我东方巨人的“伟大”与“崇高”!
   然而,面对这样的“伟大”与“崇高”,我的憨厚老实的父老乡亲们,却愣是显得有点儿太过无耻的“丑陋”与“卑鄙”,因为他们极不争气、极不道德地将“饥不择食”这一充满了人生苦难悲情的词汇,很不合时宜地在自己身上作了最为生动、最为深刻、最为残酷、最为丢人现眼的具体释义。
   当时,凡是大家觉得能吃的、能填肚子的,就统统都被收拾到家里来当东西吃。大家先是争先恐后地上山去拔苦菜、摘榆钱、剥榆皮、捋白杨艳叶子。有胆大者甚至冒着被批判、被法办的危险,干脆就去挖社会主义的墙角,同集体的牲口争食——跑到农业社的苜蓿地去偷苜蓿。而随后待那槐花上来时,大家就一窝蜂似的又去捋槐花。于是,但见那山上坡下,村前庄后,这里哪里的,一个个因长时期的饥饿,皆如那细长苗条的豆芽儿一般,骨瘦嶙峋的拥有超强“魔鬼身材”的婆姨女子们,提筐拿袋,成群结队地跑在那槐树下,一边狼吞虎咽地满口吃着槐花,一边则又争着抢着将那肥嫩的槐花一把把捋入自己的筐筐袋袋。而一些天性活泼好玩的黄毛女子们,在生吞活咽地用那槐花填饱了自己的肚子之后,转眼间就像忘记了饥饿的痛苦,恰似那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三三两两,蹦蹦跳跳地就聚一起玩起了皮筋,唱起了自己童年的苦乐歌谣——
  
   槐花香,槐花甜,
   槐花朵朵是宝贝。
   槐花美,槐花脆,
   槐花香飘空气鲜。
   槐花贱,槐花粘,
   槐花坏肚又坏胃。
   槐花黄,槐花白,
   槐花吃绿了我的脸。
   ……
  
   那情,那景,那歌谣,不无酸楚不无美,至今思来依旧历历在目,犹在耳畔回响。如不是其中隐藏着可怕的生存危机,便是一幅幅很是恬淡优美的乡村快乐生活写意图。
   但无论如何,都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那时槐花无疑是上苍恩赐于苦难民众的救命御食。因为槐花的花期较长,从其含苞待放,到其香消玉落,前后约得半月二十之久,这便自然接济了饥饿的父老乡亲们从那死神的门前幸运走过。
  
   在那槐花怒放的日子里,每天一放学,我就像那饥饿的吊着长舌,流着口水的狼崽一样,嗅着空气中那甜甜淡淡的槐花的芳香,跟着姐姐哥哥屁颠屁颠地跑回家,就翻箱倒柜地到处寻找吃的。其实,哪儿也没有吃的。就连那稀然稀然的、很难已入口的糠拌槐花的蒸拨拉拉也没有一点儿。本来我已经吃怕了那蒸槐花,很讨厌再吃那蒸槐花。我觉得槐花只有现捋的生吃着还可以,甜甜的让人觉得口感很好。但无论怎么着吃,都吃得人响屁连天,跑肚拉屎的,实在不是什么好玩意。老实说,也就只有那花香让人留恋难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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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在那样特定的年代里 饥饿肆虐 让原本美丽的槐花也背负上了一种凄凉 即便是救命的口粮 却也让人望之心酸 编辑:秋眸如月【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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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楼        文友:幻新        2010-07-25 19:18:57
  从文章的名字中,就透视出一股野性之味,读了才发觉,这种野性中透出的心酸,是当今众多人所不能体味得到的东西。
生活给了我源泉,我在生活里歌唱
回复11 楼        文友:穷乡老叟        2010-07-27 14:56:20
  但愿人们永远不再会有任何的心酸!谢谢幻新编辑点评!
12 楼        文友:木子生火        2010-07-25 21:42:46
  作者的文章表达,字和句都是让我欣赏,学习的。恭喜荣登绝品。同时顺问好!
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再接再厉,乘胜前进!
回复12 楼        文友:穷乡老叟        2010-07-27 14:57:45
  互相学习,谢木子编辑。远握!
13 楼        文友:夏冰        2010-07-25 22:47:20
  题目让我想起了刘恒的《狗日的粮食》。文字老辣,具有深刻的反思意义,欣赏!
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一直在文学的路上走。目前致力于文字表达无限可能性的探索。
回复13 楼        文友:穷乡老叟        2010-07-27 14:59:56
  感谢主编点评拙文!顺颂即安!
14 楼        文友:司药        2010-07-26 00:48:45
  槐花依旧,人世人事却“此槐花非彼槐花”。从那个艰难困苦岁月走过来的人,记忆都被那个特定的时代、特定的物质极度匮乏的状态烙下深深印迹,永生不得忘怀。
细节细微处,自成词话。
回复14 楼        文友:穷乡老叟        2010-07-27 15:01:32
  谢司药点评。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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